字:
关灯 护眼
梦想文学 > 妾渡 > 第十三章 敌友难辨

第十三章 敌友难辨

    残月如钩,渐次西沉,将最后几缕清辉吝啬地洒在刘府沉寂的屋脊与庭树之间,勾勒出幢幢黑影,如同蛰伏的巨兽。周绾君倚窗而立,指尖无意识地捻着冰凉的窗棂,那紫檀木的细腻纹理此刻触手生寒。梦中刘老太爷那破碎的警示与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鬼手,依旧紧紧攫住她的心脏,挥之不去。那未尽的“镜中之…‘她’…”几个字眼,仿佛带着倒刺的钩子,在她脑海中反复撕扯,每一个模糊的音节都浸透着不祥的预兆。月圆之夜,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阴影不断迫近,压迫得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不能再被动等待,必须找到突破口,找到任何可能的信息来源,哪怕那来源本身,也可能潜藏着未知的、足以致命的危险。

    她的思绪,如同被无形之风拨动的罗盘,最终颤巍巍地,定格在那个曾打出过镜像猎人标记的老花匠身上。他,是这潭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死水中,除却那在污染中艰难维持一线清明、自身难保的老夫人之外,唯一显露过异常、且似乎拥有自主行动能力的可疑存在。是黑暗中摇曳的、微弱却真实的磷火。

    ---

    晨曦微露,东方天际才刚刚泛起鱼肚白,薄雾如透明的轻纱,带着湿漉漉的凉意,笼罩着沉寂的庭院。周绾君早早起身,对镜草草理了理鬓角,便挎着一只细竹编织的小篮,借口需采摘最新鲜、带着晨露的茉莉花苞为老夫人调制安神香饮,来到了露水未干的后花园。

    她的目光,看似流连于那些沾满晶莹露珠、含苞待放的洁白花蕾之间,纤细的手指轻柔地采摘着,实则如同最精细的沙漏,不漏过任何一粒微尘,悄然过滤着不远处老花匠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

    老花匠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甚至打了几个同色补丁的粗布衣衫,背影佝偻得如同被岁月压弯的老竹,手持那柄木质手柄已被摩挲得油亮、铁质部分却擦拭得锃亮如新的花剪,“咔嚓、咔嚓”,专注地修剪着一丛开得过于繁盛、以至于有些杂乱的月季。他的动作缓慢、稳定,甚至带着一种属于老年人的、近乎刻板的迟滞感,与府中其他被无形丝线隐隐操控、行为略显僵硬、缺乏生气的仆役相比,并无显著不同。若非那夜假山之下,亲眼目睹他骤然挺直的身躯、锐利如鹰的眼神,以及那柄绽放银光的拐杖,任谁也难以将这风烛残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老人,与神秘莫测、手段凌厉的“镜像猎人”联系起来。

    然而,当周绾君将一丝意识悄然沉入那片混沌的影宅,通过周影共享的独特视角望去时,映入“眼”帘的景象,却与现实的平静截然不同!

    影宅对应的后花园区域,景象比现实更加破败、扭曲,断裂的枝干与凋零腐败的残花悬浮于灰蒙蒙、仿佛凝固的虚无之中,空气中弥漫着能量低啸的杂音。而老花匠的镜像,却绝非现实中那般老态龙钟、行动迟缓!他的镜像身形凝实,动作精准而迅捷,如同换了一个充满活力的灵魂,正如同鬼魅般穿梭于破碎的镜像断壁与光怪陆离的能量残影之间。他的指尖,流淌出微弱的、几乎与影宅混乱背景彻底融为一体的乳白色流光。那些流光如同拥有生命的灵巧针线,正小心翼翼地、一丝不苟地修补着几处极其细微的、如同发丝般不易察觉的空间裂痕与能量瘀伤——那显然是之前“镜魇之心”异动,以及周绾君冒险测试丝线时造成的震荡余波!

    他在修复影宅!并非如她预想的那般进行破坏或清除,而是在默默地、费力地维持着某种岌岌可危的…稳定?

    周绾君心中疑窦丛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阵阵。镜像猎人,在她的认知里,不是应该以“清除”一切异己、维护某种冰冷绝对的秩序为己任吗?为何会在此地,如此隐秘地、近乎徒劳地进行着修复工作?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奉了谁的命令?这稳定,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防止“镜魇之心”提前暴走,引发不可控的灾难?还是…另有所图?是敌?是友?这身份的错位,使得老花匠的形象在她心中变得更加模糊,也更加危险。

    ---

    疑虑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越缠越紧,几乎要勒得她窒息。仅凭远距离的观察,已无法穿透那层厚重的迷雾,获得更多确凿的信息。周绾君深知,必须冒险进行一次试探性的接触。这需要无比的谨慎,精细的计算,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精心挑选了一枚最普通的开元通宝,铜钱表面布满岁月留下的斑驳绿锈与磨损痕迹,混入钱袋毫不起眼。然后,她寻了个无人的间隙,取来一支画眉用的、笔尖极细的黛青色螺子黛,用那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硬度与锐度,在铜钱相对光滑的内圈边缘,极其轻微地、以一种特定的韵律,刻下了一道细微的、弧度巧妙的弧形印记。这印记,在常人眼中,只会被误认为是流通中产生的自然划痕,但在懂得镜面之术、了解特定隐秘规则的人看来,却是一个流传于特定群体中、代表“求助”与“需要联系”的隐秘信号。

    午后,阳光变得有些炙热,园中蝉鸣聒噪,罕有人迹。周绾君算准了老花匠修剪完一片繁茂的芍药花圃,正捶打着后腰,收拾着散落一地的工具准备到廊下阴凉处歇息的空档,看似无意地、步履轻盈地从他附近经过。宽大的素色衣袖,随着她的动作,似是不经意地拂过石径边缘生长茂盛的狗尾草,那枚做了记号的铜钱,“叮”的一声极轻脆的响动,自她袖中巧妙地滑落,在泛着热气的青石板上弹跳了两下,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恰好滚落到老花匠沾满泥土的草鞋边。

    周绾君脚步未曾有丝毫停顿,仿佛全然未觉身外之物失落,依旧保持着匀速向前,只是那隐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微绷紧,全身的感知如同最灵敏的触须,紧紧锁定着身后那片狭小的空间,捕捉着老花匠可能产生的任何一丝细微反应。

    老花匠那看似迟钝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浑浊得如同蒙尘玻璃珠的眼球,缓缓向下移动,扫过地上那枚不起眼的铜钱,随后,又极其自然地抬起,目光似乎是无意地、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茫然,望了一眼周绾君娉婷离去、即将消失在月洞门后的背影。他那张布满沟壑、被风霜刻满印记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没有惊讶,没有疑惑,甚至连一丝肌肉的牵动都无,平静得如同千年不变的死水深潭。他缓缓地、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僵硬弯下腰,那双布满厚厚老茧和干涸泥土的手指,有些颤巍巍地拾起了那枚铜钱,在掌心随意地掂了掂,仿佛在估量其微不足道的重量,随后便若无其事地、顺手将其塞入了腰间那个打着补丁、沾染着草汁与泥点的破旧布袋中,仿佛只是拾起了一片落叶,继而继续慢吞吞地收拾着他的花剪与清理出的杂草。

    整个过程,自然得可怕,平静得令人窒息。没有预想中的眼神交流,没有暗号回应,甚至连一丝能量的细微涟漪都未曾荡起,仿佛那枚铜钱真的只是一枚偶然跌落的、无关紧要的俗物。

    周绾君回到房中,掩上房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心中不免被失望与更深的忐忑交织缠绕。是他未曾察觉那刻意到极致的标记?还是他察觉了,却根本无意回应,甚至不屑一顾?亦或是…这看似顺利的“意外”,本身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请君入瓮的陷阱?每一种可能,都让她脊背发凉。

    ---

    就在周绾君几乎要认定此次接触失败,准备另寻他法,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过于冒进时,次日清晨,天色尚未大亮,周影在影宅那片永恒灰蒙的领域中进行例行探查时,有了新的、令人振奋的发现。

    “绾君,来看这里。”周影的声音直接在意识深处响起,比以往更加清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如同嗅到了危险气息的夜行动物。

    共享的视角迅速转移,掠过无数扭曲破碎的影像残骸,最终定格在影宅中一处极为偏僻、能量场也相对稳定的角落。那里如同被遗忘的废墟,堆叠着几面巨大的、早已失去光泽、镜面布满裂痕、映照着现实中早已不复存在景物片段的镜骸。在其中一面相对完整、但边缘已呈锯齿状的巨大镜骸背后,那片阴影最浓郁、几乎能吞噬光线的死角之处,周影敏锐地感知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周围混乱能量格格不入的纯净波动。

    那并非现实世界的物质,而是由极其纯净、凝练的镜像能量,小心翼翼地凝结而成的一片薄薄的玉白色碎片,仅有指甲盖大小,薄如蝉翼,表面光滑如最上等的琉璃镜面。而就在这片小小的、仿佛一触即碎的能量玉片之上,以极其精纯凝练、控制入微的能量,如同最顶级的微雕匠人,刻着两个细如发丝、却力透“纸”背的古篆小字:

    “慎言。”

    字迹工整,结构严谨,笔锋内敛到了极致,不见丝毫烟火气,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的警告意味。

    周绾君的心猛地一跳,如同被无形的钟槌狠狠撞击!这不是拒绝,这是回应!而且是以一种极其隐秘、只有他们这类对镜像能量极度敏感、且懂得特定沟通方式的人才能察觉和解读的方式!老花匠不仅收到了信号,读懂了她留在铜钱边缘那近乎无形的镜面划痕所代表的含义,更用这种远超她预期的方式,给出了他的答案!

    “慎言”…他在警告她,隔墙有耳,无处不在。无论是现实中的高墙深院,还是镜像里无所不在的能量涟漪,都可能成为传递信息的载体,也都可能存在着她尚未察觉的、冰冷的监视之眼。他承认了自己的特殊身份,并非普通花匠,却也清晰地划下了一道界限——交流可以,但必须极度小心,谨言慎行,并且,主动权,牢牢掌握在他的手中。

    ---

    这小小的、脆弱的能量玉片,如同黑暗洞穴中突然出现的一线微光,成为了一个极其不稳定却又至关重要的沟通桥梁。它无法传递复杂的信息,更像是一个单向的、由对方控制的留言板。周绾君无法直接询问,只能被动地、焦灼地等待对方的下一次“留言”。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在当前形势下,这已是唯一能获取外部信息的渠道。

    她按捺住内心如同野草般疯长的焦灼与疑问,继续着每日看似平静的“本职工作”,细致入微地照料老夫人,敏锐地观察着刘府内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同时,更加隐秘地、如同潜伏的猎豹般,留意着现实中老花匠那看似一成不变的劳作,以及影宅中那面镜骸背后可能出现的任何变化。

    两日后的黄昏,当周影再次如同幽灵般巡视到那处偏僻的镜骸背后时,那片能量玉片上的字迹,果然已经改变了。依旧是那两个字迹内敛的古篆“慎言”,但在其下方,多了一行更小的、几乎难以辨认、需要集中全部精神能量才能勉强“阅读”的能量纹路:

    “吾乃镜面修复师,非猎杀者。维稳为上,阻其暴走。猎人内部…亦有分歧。”

    信息依旧简短,措辞谨慎,却如同道道惊雷,接连在周绾君的心湖中炸响,掀起滔天巨浪!

    镜面修复师!一个她从未在任何典籍或传闻中听闻过的称谓!他的任务,竟然是维持影宅这种混乱之地的稳定,防止“镜魇之心”那邪恶之物彻底暴走?这与她之前对镜像猎人那“清除一切异常”、冷酷无情的认知截然不同!难道那看似铁板一块的猎人组织内部,并非只有一个声音?对于如何处理刘府这失控的“镜魇之心”以及其可能引发的、波及两个世界的危机,存在着不同的立场、不同的声音,甚至…激烈的争斗?

    这无疑是一个至关重要、可能扭转局面的信息!如果猎人内部存在分歧,那么或许…存在着可以利用的矛盾?至少,眼前这个自称“修复师”的老花匠,其立场似乎并非完全敌对,他的目的,至少在防止“镜魇之心”暴走这一点上,与她的生存需求,存在暂时的、脆弱的交集。

    信任的幼苗,如同石缝中挣扎求生的弱草,在危机四伏、充满猜忌的土壤中,开始极其艰难地、试探性地萌发出一丝极其脆弱的绿意。

    她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在那玉片尚存的空白边缘处,同样以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感知的镜心本源能量,勾勒出一个极其简略的、由几道线条组成的、代表“王大夫人的府邸”的抽象符号,并附上了一个模糊的问号雏形。她需要知道,王家,在这盘错综复杂、杀机四伏的棋局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是棋子,是棋盘,还是…隐藏更深的棋手?

    等待的回音,比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为惊人,如同猝不及防的冰雹,砸得她心神俱震。

    次日,当周影的视角再次投向那玉片时,其上已然出现了新的、更加深刻的能量刻痕,依旧是那内敛而精准、不带丝毫个人感情的笔触:

    “王府…与‘造心者’,关联甚深。慎近。”

    王府与“镜魇之心”的制造者关联甚深!王家大夫人那平日里看似雍容华贵、礼佛念经、与世无争的表象之下,竟然隐藏着如此骇人听闻的秘密!她并非单纯痛失爱子、值得同情的受害者家属,反而很可能与这邪恶之物的源头,有着千丝万缕、甚至极其密切的联系!甚至可能…是知情者,乃至是重要的参与者?

    周绾君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自心底最深处迅速蔓延开来,瞬间通达四肢百骸。刘府是精心布置的陷阱,王府是那邪恶之物的源头之一,镜像猎人内部意见不一、暗流涌动…这潭水,远比她最初想象的更加幽深、更加浑浊、更加杀机暗藏!

    这个“修复师”,他知道的,远比他已经透露出来的要多得多。他的警告,他提供的信息碎片,虽然零散,却似乎隐隐指向一条可能存在的、曲折蜿蜒、布满荆棘的生路。那刚刚萌发的、脆弱的信任幼苗,似乎也因此,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养分。

    ---

    然而,就在周绾君强压下翻涌的心绪,试图通过那脆弱的玉片,进一步询问关于“镜中之她”的具体身份,以及月圆之夜那所谓的“仪式”更多核心细节时,意外,毫无征兆地、以一种最激烈的方式,轰然降临!

    那日黄昏,夕阳的余晖如同稀释的鲜血,将天际染得一片凄艳。周影刚如同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地靠近那处作为唯一联络点的古老镜骸,甚至还未曾调动精神、“看”清那玉片光滑的表面是否镌刻着新的内容,只见那片由纯净能量构成的、原本稳定散发着微光的玉片,突然毫无征兆地、从最核心的内部,迸发出无数道细密得如同蛛网般的黑色裂痕!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丧钟般清晰传递到周绾君意识最深处的碎裂声,尖锐地响起!

    下一刻,那玉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充满恶意与毁灭意志的巨手狠狠攥住、碾压,瞬间化作一团混乱的、失去所有结构与意义的惨淡光点,连悲鸣都来不及发出,便“噗”的一声,彻底湮灭于影宅那永恒不变的灰蒙虚无之中,连一丝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未曾留下!

    与此同时!

    现实世界中,一阵突如其来的、粗暴刺耳的喧哗声,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后花园方向炸响!夹杂着厉声的呵斥、沉闷的挣扎、身体碰撞与花盆器具被踢翻倒地的杂乱破碎声响!

    周绾君心中剧震,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浇头!她猛地从绣墩上站起,几步冲到窗前,一把推开了那扇虚掩的菱花格扇窗——

    只见暮色愈发浓重、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的庭院中,数名身形健壮、面色冷硬如铁、腰间佩着短棍的护院,正粗暴地反扭着老花匠那干瘦的双臂!老人那本就佝偻的身躯在他们的强力钳制下,显得无比瘦小脆弱,如同狂风中的残叶。他挣扎着,枯瘦的脖颈上青筋暴起,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被捂住般的嘶哑呜咽,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此刻充满了巨大的惊愕与…一种近乎绝望的、被背叛的愤怒。

    刘把头一脸阴沉地站在不远处,仿佛从地底冒出的幽灵,手中捏着的,赫然正是老花匠那个从不离身的、破旧不堪的布袋!布袋口已被粗暴地扯开,几件锈迹斑斑的寻常花匠工具散落在地,而刘把头那保养得宜、戴着玉扳指的手指间,正拈着几锭明显不属于一个穷苦花匠所能拥有的、成色极佳、在暮色中闪着诱人贼光的雪花银元宝!

    “好你个老李头!平日里装得老实巴交,竟敢监守自盗,偷盗府中库银!人赃并获,铁证如山,还有何话说?!”刘把头的声音冰冷而高亢,如同夜枭的啼叫,在愈发沉寂的暮色中传得老远,清晰地刺入周绾君的耳膜,“给我押下去!关入柴房,严加看管,待我禀明上头,再行发落!”

    “我没有…冤枉…那是栽…”老花匠嘶哑的、微弱的辩驳声,如同投入狂涛的石子,瞬间被护院们更加凶狠的呵斥与毫不留情的推搡拖拽所淹没。他那双平日里刻意维持着浑浊,偶尔才会闪过一丝洞悉世情精光的眼睛,在被人粗暴地拖拉着经过周绾君窗下的一瞬间,猛地抬起,极其短暂地、却又无比精准地、如同最后燃烧的流星,望向了周绾君那扇半开的窗户!

    那眼神中,已没有了往日刻意伪装的浑浊与麻木,也没有了暗中交流时的谨慎与警告,只剩下一种极其复杂的、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的情绪洪流——有事情未竟的焦急,有对她身份可能暴露的深切警示,有无数未尽之言堵在喉头的巨大遗憾,更有一丝…如同燃尽余烬般的、令人心碎的决绝与了然!

    周绾君猛地关上窗户,发出一声轻响,背脊紧紧贴着冰冷刺骨的墙壁,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带着铁锈的巨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玉片毫无征兆地碎裂…修复师的联络被强行中断、彻底暴露…

    老花匠被构陷栽赃、当众带走…

    这一切几乎在同时发生,配合得天衣无缝,绝非巧合!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清除!

    是谁发现了他?是那始终如同阴云般盘旋在刘府上空的冰冷意识本体?是刘把头背后那个真正的操控者?还是…猎人组织内部,那持不同意见的、主张更为激进“清除”手段的另一派势力,终于动手了?

    修复师是生是死?他会被如何处理?严刑拷打?还是…直接被“清除”?

    而那个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能够下令构陷并迅速带走一个身份特殊的镜像修复师的猎人头目…究竟是谁?他此刻,是否就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蜘蛛,正潜伏在刘府的某个角落,用那双冰冷无情、洞悉一切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嘴角或许还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残酷笑意?

    无数的疑问与冰冷的、如同实质的危机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周绾君彻底淹没。那刚刚看到的一丝微弱曙光,那艰难建立起的脆弱联系,瞬间被更为浓重、更为深沉的黑暗无情吞噬。敌友的界限,再次变得模糊不清,摇摆不定,而窗外,那轮代表着最后期限的圆月,正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漠,一天天,丰盈起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