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账本,站起身,踱到萧墨面前,声音不高,却压得人喘不过气:“那赵婆子今日在铺子里好大的威风!煽动恶民,毁我铺子声誉,让我损失银钱事小,折了面子事大!这芙蓉镇,谁不知道‘皇家当铺’四个字的分量?她这是打我的脸,也是打皇家的脸!你让我高抬贵手,那些恶民,明日肯定会在街上传扬说那个村妇闹腾,吓得我连牌匾都换了,你说说,这样的恶妇我岂能放过?”
萧墨指尖冰凉,他知道三叔说的“面子”和“分量”背后,牵扯的不仅是钱财,还有更多盘根错节的利益和阴暗处的手段。
空气静的可怕,墙壁上的闹钟传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他想起梁洁爽利耿直的笑脸,想起她拍着自己肩膀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的神情,更想起方圆依赖他的目光和尚未出世的孩子。
他膝盖一弯,竟直挺挺跪了下去。
“三叔!”萧墨额头触地,声音闷哑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侄儿知道错了。只要您肯放过赵家,不为难我娘……侄儿愿意回来。铺子里任何差事,脏活累活,侄儿绝无怨言。这些年欠族里的,侄儿做牛做马偿还!只求您……只求您别动他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普通庄户人家。”
书房里寂静了片刻,萧承业放下手里的书本,好像对此事来了兴趣一样。
他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侄子,眼神复杂地变幻着。
萧承业在心里盘算着:“如此一来,有这个四皇子在这里押着,不得已的时候,皇上还能不惦记皇家的骨血?”
愤怒、算计、一丝极淡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怅然,最后归于深潭般的幽沉。
他缓缓坐回椅中,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光滑的桌面。
“起来吧。”良久,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看在你身上还流着萧家血的份上……这次,我可以当作没发生!”
萧墨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
“但是,”萧承业话锋一转,目光如钩,“没有下次。萧墨,记住你的话。从明日起,回来铺子里做事。至于那赵家……你最好让他们安安分分做他们的‘普通庄户’,离我的铺子,离镇上这些是非,远一点。”
“是!谢谢三叔!谢谢三叔!”萧墨连连磕头,心里却没有半分轻松,只有沉甸甸的、未知的忧虑。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他把自己押了回来,换来家人一时的安宁。
可往后呢?
他叩首谢恩,退出书房时,背影在昏黄的廊灯下,被拉得很长,浸满了夜的凉意。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无人的巷子里站了很久,直到东方泛起灰白,才拖着沉重的脚步,朝着那个亮起微弱晨光、传来熟悉炊烟气味的小院走去。
萧墨回到赵家小院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院门虚掩着,他悄声进去,正看见灶房里透出暖黄的灯光,梁洁已经起身,正在灶台前忙碌,锅里熬着粥,雾气氤氲着她的侧脸。
他脚步顿在院中,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
“回来了?”梁洁头也没回,声音平静,手里利落地切着腌菜,“夜露重,灶上温着热水,去擦把脸,准备吃早饭了。”
萧墨心头一紧。娘……知道?还是巧合?
他低低应了一声,去舀热水。水温恰到好处,显然是一直替他留着的。
这无声的关怀像细针,轻轻刺在他心口最软的地方,泛起一阵酸涩的疼。
早饭桌上,气氛看似与往常无异。
方圆精神好了些,小口喝着粥,她也没有问夫君一晚上去了哪里,只管喝着自己的粥。
赵大凤叽叽喳喳说着今天要和娘去集市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丝线,并且打探她娘:“娘,您什么时候给我们做新衣服,大凤都没得穿了。
赵大军一早就去了家具店。
萧墨却吃得味同嚼蜡,不敢抬头看梁洁的眼睛。
“萧墨。”梁洁忽然开口,夹了一筷子咸菜到他碗里。
“哎,娘。”萧墨手一抖,筷子差点掉下。
“昨晚没睡好吧?眼下一片乌青。”梁洁语气寻常,就像任何一个关心儿子的母亲,“待会儿我去家具店,你在家多歇歇,帮方圆把屋里归置归置,她身子重,弯腰不方便。”
“不用,娘,我没事……”萧墨连忙说。
“听娘的。”梁洁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平和,却似乎能穿透什么,“家里的事,慢慢来,不急。外人怎么说,怎么看,咱们管不着,也犯不着为那些事熬坏自己身子。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把日子过踏实,比什么都强。”
这番话意有所指,却又滴水不漏。
萧墨喉咙发干,只能点头:“是,娘,我记住了。”
饭后,梁洁带着赵大凤出了门。家里只剩下萧墨和方圆,还有在西厢房安静做着什么的柳青。
萧墨依言收拾屋子,却有些神思飘飘,他嘴里念叨着:“娘这是知道什么了?”
方圆坐在炕沿做针线,光线比昨晚好了许多,她做得专注,偶尔抬眼看看忙碌的丈夫,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他爹,”方圆忽然轻声说,“娘早上跟我说,等这批绣活交了,攒下的钱,除了家用,想匀出一些,看看能不能盘个临街的小铺面,哪怕巴掌大点的地方,不卖别的,就卖些绣品、简单缝制的衣裳,还有娘想试着做的些‘别致’东西。”
萧墨一怔:“铺面?娘怎么突然想……”
“娘说,不能总靠摆摊和接零活。有个固定的铺子,才算有个根基,风吹雨打都不怕。”方圆眼里闪着光,“娘还说,她看那吉祥号的布匹,觉得……有门道。她昨夜描画了几张图样,说是衣裳的‘款式’,我看着就新鲜好看,肯定有人买。”
萧墨心里翻腾起来。娘不仅没有因昨日之事退缩,反而已经在谋划更远的未来,甚至敏锐地捕捉到了商机。相比之下,自己却只能用那种近乎“卖身”的方式,去换取短暂的太平。
“他爹,你怎么了?”方圆见他脸色不对,放下针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