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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主导

    冯队捏紧鼻梁,深深吸了口气,眼皮还在不住地打架。

    他瞅了眼手机上的界面,抬高视线,打量对面的青年。

    许游翔穿了身宽松的旧睡衣,睡衣由原本的深蓝色洗出了白色的毛边,质地有点发硬,套在身上不怎么服帖。

    打从冯队进门起,许游翔就这么靠在墙边站着,跟被敌人擒住了的义士一样,摆出副大义凛然拒不合作的架势。

    “我们未成年的翔哥,在A市送货的时候,见到许远跟陶丹青了是吧?”冯队放下手机,平心静气地问,“你后面还看见什么了?”

    许游翔充耳不闻,只梗着脖子瞪向卧室,眼神里全是对背叛的愤怒和不可置信。

    冯队碰上这种脾性又臭又硬的对手,倒是有了平时没有的耐心,也不生气,朝边上的方清昼使了个眼色。

    方清昼过去敲了敲卧室的门板。

    陆盛兴顶着那灼热到能把门板洞穿的视线,从后面一点点探出头,心虚气短地转达:“他问你后面还看见了什么?”

    许游翔破防大骂:“你还敢说话!你这个骗子!”

    六七人在狭小的客厅里杵着,挤得有点转不开身。

    冯队终于听到他开口,立刻见缝插针地说:“这样,你先把陶丹青尸体的具体位置告诉我们。反正你也是打算透露给警察的对吧?现在已经晚上十多点了,A市那边的警察连狗都赶起来加班了,就等着你这边的消息,别让那么多人白白浪费警力。”

    许游翔扯着袖口,权衡许久,闷声说道:“我也没去过A市,没有特别详细的地址。小远说就在阳华街出城的那个方向,刚进国道没多远。他为了逃跑,抢走陶丹青的方向盘逼停车辆,然后从国道边上的山坡跳下去,陶丹青跟着跳了,但是他运气不好,就那么死了。小远在附近挖坑把他埋了,又搬过来几块石头给他当坟头。你们只能找找那些石头还在不在。”

    冯队火速走向厨房,给对面拨了个电话,简明扼要说清楚细节,回来的时候许游翔跟陆盛兴已经吵起来了。

    周随容跟他同事一人拦着一个,后方两人吱吱哇哇地乱叫。

    许游翔眼眶发红,指着他骂:“你卑鄙!你偷看我手机里的隐私!你们为了保梁益正什么下作的手段都使上了!”

    陆盛兴感觉人格受到了羞辱,把门板往墙上重重一拍,激动道:“梁益正跟我有个屁关系!我明明是为了你好!”

    许游翔冷笑:“你这话真恶心。”

    陆盛兴品了品,气焰骤消,承认说:“这句话确实。”

    “许游翔!”冯队拍了下客厅正中的餐桌。

    他掌劲大,那张支起来的劣质折叠桌差点在他攻击下瘸断一条腿。

    他忙不迭地弯腰扶稳,悲哀又愤怒地说:“我让陆盛兴帮忙看着你,一是怕你做错事,二是怕你有危险。你上回才被梁益正找人整进医院,还不吃教训地到处乱晃,你有几条命啊?”

    许游翔嗤之以鼻:“你说得好听,你怎么不去看着梁益正?”

    冯队这几天在网上被骂得连条蛆都不配做了,当下也有些恼,跟他争执道:“别把人想得那么坏行不行?我做警察二十几年了,是,我也有过偷懒耍滑的时候,但我绝对没干过昧良心的事!我今天要是拿到梁益正犯法的证据了,我拼着这身警服不要,我也给你往上报!可你不能往我身上泼黑水!”

    许游翔问:“你是说你们没有错?”

    冯队直视他的眼睛,一步步走到他跟前:“我没说!陶丹青去找许远,是违背纪律!郑家厚纵容他儿子敲诈勒索,更是罪大恶极!”

    许游翔昂着头:“是不是!”

    “是!陶丹青要不是违背纪律,要不是知道局里没人会包庇他,他不会一个人冷冰冰的在地底下躺了近二十年!郑家厚父子现在就在局里待着呢,我们有说要放过他们吗?他们犯罪,要承担责任,那许远呢?”冯队说,“他躲在背后,用一个虚假的身份,同样在逃避法律的制裁!他跟梁益正有什么区别?”

    许游翔表情闪烁了下,唇角向下紧抿。

    “你自己数数,跟他有关系的,前前后后已经死了几个人了?他觉得谁该死,就把那个人送上绞刑架,你觉得这是对的?退一万步,抛开那些犯了错的不算,莫名其妙被牵连的那几个人又算什么?你让方清昼给你讲讲,谁是沈知阳。”

    方清昼正在翻角落里放着的几本辅导书,被点到名,抬了下头,却没接二人的话,而是说:“你在严见远的眼里,是个有价值的人。”

    许游翔呼吸稍稍平稳,有些不明所以地说:“因为我们是朋友?”

    方清昼摇头,说:“你性格懦弱、胆小,即使被欺负也不还手。哪怕认为规则不公平,也会遵从规则。是个从各方面而言,没有危害的正常人。”

    许游翔幽怨地道:“……你专程跑我家骂我来了?”

    方清昼接着道:“但是你也勇敢、善良,有着在大多圆滑的社会人眼里近乎蠢笨的正义感。你知道梁益正有手段、有话语权,你也咬着他不放。明明自己被霸凌的时候,只会逆来顺受。所以你又是个世俗标准里的一个好人。”

    许游翔被夸得不知所措了,抹了抹眼睛,发出一声:“啊?”

    “如果一个人,会因为纯粹的善良而堕落,那么正义跟正常,还有什么价值?”方清昼看着他说,“我觉得,这应该是严见远想要求证的答案。他在给自己的故事,选一个盛大的结局。你的存在恰如其分。”

    许游翔听得一阵恶寒,不自觉打了个冷颤:“你说什么?”

    方清昼摆了摆手,周随容拉着冯队往边上挪了一步,给她腾出位置。

    方清昼站定在许游翔面前,扯出一个笑,说:“我帮你吧。”

    许游翔满头雾水:“帮我?”

    “你觉得梁益正坚不可摧,是因为你太天真。你被严见远带进了逻辑的死胡同,只看到梁益正的贪婪跟狡诈,可是卑劣的品行并不违法,你的愤怒也没有用处。只有利益才是有效的有段。大多数人的本质是自私。”方清昼往边上退了两步,靠坐在沙发背上,“干脆我们一起,加入严见远的这场游戏。”

    冯队对他们这帮科学家的灵机一动有种本能的惊恐:“你什么意思?你要疯了?”

    方清昼平静地说:“他已经疯了。而你们还没有拿到过主导权。”

    她睫毛的阴影覆在乌黑的瞳孔上,像是夜间涌动的潮水。

    光在黑暗里浮游。

    “小心点啊,下面那块坡有点抖,草长得高,有些地方下面是空的,踩稳了再往下走。”

    人群分散开,沿着山林一片片向下搜寻,如同簇簇的萤火,在繁茂的草叶间穿梭。带着虚实交替的影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此起彼伏的人声驱散了些许夜晚荒林里的阴森,只是夜间起落无常的风,偶尔还是叫人觉得有些幽冷。

    夜色在不知不觉间收拢淡去,当天边泛出隐约的灰白时,精疲力竭的众人终于在一处较缓的地势上找到了目标。

    赵戎爬坡爬得两腿发软,衣服上沾满了细碎的草屑,单手扶着树,恨不得跪下来给那标志性的坟头磕一个。

    尸体上的土层被刨开。

    法医粗粗扫了一遍,说:“腿骨、肋骨、颅骨上,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

    赵戎站在外围,困得眼神发空,脑子转不起来,下意识说了句:“这么狠啊?”

    法医当即扭头看他,边上几道灯光跟着齐刷刷照了过去,还颇有灵魂地闪了闪。

    赵戎抬臂遮挡。

    法医又去看边上的季和,面露怜爱地摇摇头。

    “应该是从山上滚下来的时候受的伤,衣服也有损伤——还好是涤纶的,那么多年没降解,目前看跟B市给的口供大致吻合。至于是被人推下来,还是自己跳下来的,不好说了。”法医检查着骨折的位置,跟衣服上的破裂处做比对,从死者外套内部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变了色的烟盒。

    他托在手里掂了下重量,觉得有点不对,推开盒子,从里面倒出几根烟,以及一个小型的金属盒。

    “这是什么?二十年前的录音器?设计真有年代感啊。”法医说着把东西交给边上的现勘人员,“看看,能不能用。”

    技侦人员拆开检查了下,精神振奋地说:“可以,保存得非常完好!”

    赵戎不解道:“陶丹青如果是要来执私刑,带着录音器干什么?”

    季和有点惊讶:“哦?你脑子好了?”

    赵戎被她打击得体无完肤,哭丧着脸喊:“师父……”

    他张着嘴,被视野尽头处的霞光吸引了注意。橙红的光线穿透缭绕的薄雾,照出成片絮状的彤云,带来潮湿、将雨的讯息。

    云层飘动着聚合,下午1点左右,雨水跟寒气一同降了下来。

    许游翔搬了张椅子,坐在窗户前,看着迷迷蒙蒙的雨水敲在玻璃上。

    没开灯的室内一片灰沉,雨脚声一点一点地响着,随后楼道里突然传来一人暴怒的砸门跟叫喊。

    “许游翔!开门!你给我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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