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六月,米脂通往榆林卫的驿道上。
十数辆骡马牛车,如同被抽了筋的懒蛇,正缓缓朝着前方蠕动。
没办法,虽说刚入初夏,但陕西自在启七年起,就一直没正儿八经降过雨。。
烈日之下,再被黄土这么一反射,滚滚热浪要不了一会儿,就能把人烤得精疲力竭。
“他娘的,这都啥鬼天气啊,这才刚刚入夏就热得要死!”
“唉,热就算了,好歹也下点雨噻。从去年至今天一场像样的雨都没下,老天爷这是不想给人活路啊!”
驿卒队伍中,一众驿卒抹着额头豆大的汗珠,纷纷扯开衣襟扇着风,嘴里的抱怨声此起彼伏。
“谁说不是呢,若不是万岁爷整改了驿站,这份钱米比从前多了些,咱们怕是也都成流民了。”
“唉,就怕这份钱粮怕也维持不了几天了。粮价如今都涨到二两银子一石了,那些狗日的士绅老爷们还把粮仓锁得死死的……”
一众驿卒聊着聊着,很快就从对老天爷的不满,转变成了对那些士绅地主的抱怨。
没办法,老天爷奈何不了,这怨气自然是要有一个发泄渠道不是?
更何况,这粮价暴涨,本来也就是这些吸血鬼人为搞出来的。
“这些狗日的,早晚遭报应!”
“算了,骂也没用,倒不如省点儿力气……”
口嗨永远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押运队伍里很快便又恢复了沉默,只剩骡马的嘶鸣、车轮碾过黄土的咯吱声在烈日下回荡,仿佛连空气都带着一股绝望的焦味。
“哒哒哒,哒哒哒……”
然而,正所谓屋漏偏逢连阴雨,破般又遇当头风。
一众驿卒刚刚沉默下来不久,伴随着地面的震动,一阵如同滚地闷雷的声响,却是突然由远及近的传来。
只眨眼间,一支人数过百、迅速朝驿路扑来的马队,随即便在滚滚黄尘中映入他们眼帘。
“不好,是马贼!”
看到天际间马队中那面迎风招展的双刀旗,驿卒队伍瞬间便炸开了锅,下意识地转身就想逃跑。
“狗日的,你们两条腿能跑得过人四条腿不成?”
“这可是朝廷发给边军的武器,要是弄丢了,咱们逃回去也是一个死……”
就在众驿卒被吓得脸色惨白准备逃跑之时,几道同样带着畏惧颤音的怒喝,却是猛在的众人耳边炸响。
紧接着,只见十几名轻骑兵,却是纵马从队伍后方冲了上来。
不用说,这些人正是担任护卫任务的驿军。
“都给老子稳住了,赶紧把车辆围成一圈。再把车上的火铳拿出来,今天就用这帮马贼的血发发利市!”
敌众我寡,逃又逃不掉,只能原地死守。
为首的驿军小队长在喝住一众驿卒后,随即便赶紧布置起防守任务来。
“对啊,咱们押送的可是火铳,未必干不过这些该死的鞑子马匪!”
“咱可是听说了,这是朝廷最新式的火铳……”
自从驿军组建后,作为驿军后备队的驿卒,同样也都有过基础的军事训练。
在被小队长暂时稳定下人心后,很快便用车辆圈好了临时壁垒,并撬开车辆上的木箱,分发起那乌黑锃亮、从未见过的新式火铳。
“你大爷的,火药和弹丸哪去了!”
然而,屋漏偏逢连阴雨。
当一众驿卒撬开装弹药的木箱后却是发现,原本里面牛皮纸包裹的弹药,却是变成了沙土。
“完了,没弹药那还打个屁!”
看着木箱中的沙土,一众攥着空膛火铳的驿卒,顿时脸色卡白地瘫坐在滚烫的黄土上。
“狗日的,在银川驿是谁负责装的车!”
别说这些作为后备队的驿卒了,担负此次护卫之事的驿军小队长,此刻也是瞬间傻眼了,
然而,面对他的怒吼,却是没人敢应声——他们只是负责运送的驿卒,再说弹药箱上的封条完好无损,谁敢拆箱验看?
“轰隆隆……”
就在一众驿卒因为弹药变沙土丧失斗志时,呼啸而来的马贼,此时也是卷起冲天的尘土,来到驿队车阵前不足百步。
“东西留下,饶你们不死!”
眨眼间,一众脑袋包裹得只剩下双眼的马贼,已是挥舞着寒光闪闪的钢刀,如同饿狼般冲向了简陋车阵。
至于几十名驿卒连带着驿军,因为弹药变沙土的原因,却是根本没人敢抵抗。
只眨眼间,仓促围成的简陋车阵,便已被马贼们突破攻入。
没办法,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不是?
不过好在这些马贼倒也还算遵守承诺,见没人抵抗,倒也没有伤了。
“娘的,果然都是好货色。弟兄们,把这些家伙什全搬上马,动作快点!”
看着木箱中的火铳,一众马贼眼中顿时不由得精光连连。
不过半炷香工夫不到,包括被驿卒拿出的、十数辆牛车上共五百支燧发线膛铳,随即便被地洗劫一空。
“对了,替我转告你家总兵大人,这份大礼,咱射塌天来日必当厚报!”
当马贼们重新翻身上马、呼啸离去之际,一名看似为首之人,却是突然转头冲一众驿卒、驿军来了一嗓子。
“啥,李总兵?”
“不可能吧,李总兵上个月就在家养病了,怎么可能!”
“就是,这些王八蛋也不想想,咱们总兵可是陛下亲自赐名、提拔的,对陛下忠心着呢……”
听到马贼头子临走前的‘道谢’,原本还木愣发呆的众人,顿时便对这拙劣的栽赃陷害、挑拨离间嗤之以鼻起来。
……
“怎么样,补之,没伤着押运的兄弟们吧?”
当一众驿卒、驿军为马贼头子的挑拨嗤之以鼻时,数里之外一处黄土沟壑中,看着飞奔而来的马贼,马贼头子口中的李总兵李自成,却是大步迎了上来。
“二叔放心,一个都没伤着。都是些刚刚招募不久的驿卒、驿军,在发现押运的火铳没有弹药后,全都吓瘫了……”
听到李自成的询问,马贼头子一把扯下头蒙面的布巾,露出一张与他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年轻面孔。
“没伤着就好,你们先把这些家伙运回寨子,咱还得回延安府听候‘处置’呢!”
得知一众驿卒、驿军无事,李自成随即也是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朝延安府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