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孙洲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冲进了片场角落。
他脸上混杂着极度的疲惫与一种近乎癫狂的亢奋。
“哥!哥!爆了!”
江辞正坐在一个破木箱上,任由化妆师往他脸上涂抹新一层的人造污垢。
昨夜水刑的阴影还未散去,每一次呼吸,肺部都传来针扎似的钝痛,让他不自觉地弓着背。
孙洲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因为激动,声音都劈了叉。
“二十亿!《汉楚传奇》票房昨天正式突破二十亿了!”
他把手机屏幕怼到江辞面前,上面是几家权威媒体的预测通稿,
标题一个比一个醒目刺眼。
“业内预测最终落点将在三十五亿以上!三十五亿啊哥!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化妆师的手顿了一下,看着手机上那个天文数字,
又看看眼前这个满身“伤痕”、脸色惨白的青年,感觉自己身处的世界不太真实。
江辞的反应很平淡,他只是抬手,把孙洲过于激动而戳到他脸上的手机轻轻推开。
“知道了。”
孙洲被他这过分冷静的态度噎了一下。
那可是二十亿!不是两百块!
趁着化妆师去调配新“血浆”的间隙,江辞闭上眼,打开了系统面板。
电影口碑的持续发酵,让全国影院里每一声为项羽落下的叹息,都转化成了心碎值。
淡蓝色的光幕上,数字清晰无比。
【心碎值余额:15820点】
江辞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最关键的那一行。
【剩余生命时长:15年6个月19天】
十五年。
从最初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七天,到如今足以让他规划人生的十五年。
这时,他想起了父亲。
想起了烈士陵园里,那座无字的石碑。
想起了父亲那封永远没寄出去的信里,那句“平平安安地,活在阳光下”。
他现在,可以活在阳光下了。
父亲的嘱托,烙印般刻在他心底。
可是,这份阳光,是无数个像父亲一样的人,用生命和黑暗里的坚守换来的。
他看着自己因饥饿而微微颤抖的手,想起了《破冰》里那个代号“冰凿”的男人,
想起了陵园里那座无字的石碑。
“演员”这两个字,在这一刻有了全新的重量。
他不仅要对得起这份职业,更要对得起那些活在剧本背后,
活在真实世界里,用生命换来阳光的,真正的“江河”。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孙洲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把手机递了过来。
“哥,林总的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林晚那标志性的、清亮又带着一丝压不住激动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江辞!”
即便是隔着电话,江辞也能想象出她此刻在办公室里意气风发的女王模样。
“票房的事,孙洲跟你说了吧?”
“嗯。”
“这只是开始。”林晚的笑声里满是自信,“除了票房分成,我今天打给你,是想告诉你一个内部消息。”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让这颗重磅炸弹有足够的酝酿时间。
“金鸡奖的初审结果出来了。”
“《汉楚传奇》,全票通过。”
林晚的声音压低了些,却更具穿透力。
“你的‘最佳男主角’提名,板上钉钉。”
金鸡奖。
最佳男主角。
这几个字,从他耳膜窜进四肢百骸,让那具因饥饿和疲惫而麻木的身体,有了片刻的颤栗。
“我知道了。”他轻声回答。
“好好拍戏,剩下的,交给我。”林晚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江辞放下手机,缓缓睁开眼。
身价暴涨、即将被提名为影帝的江辞,
此刻正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黑色背心,坐在一片狼藉的泥土地上。
他的面前,放着一碗白水煮挂面。
面条已经凉透,坨成了一团,上面甚至还飘着几粒从房梁上掉下来的灰尘。
这就是他今天的“午餐”,也是剧中的道具。
“各部门注意!准备开拍!”
姜闻的咆哮声从不远处的监视器后传来,震得整个仓库嗡嗡作响。
“江辞!情绪!我要的是饿了三天的情绪!”
江辞端起了那碗面。
为了找到最真实的感觉,他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吃任何东西。
他看着碗里那坨冰冷黏腻的碳水化合物,胃里一阵抽搐。
他想,如果“江河”真的存在,这或许就是他能吃到的最好的一餐。
为了演活他,这碗面,他必须吃。
姜闻在监视器后,吼出了那个字。
“开始!”
江辞没有动道具组准备的筷子。
他饰演的“江河”在逃亡途中,像一条野狗,哪里还顾得上餐具。
他伸出那双沾满泥污和假血浆的手,直接插进了碗里。
他抓起一大把冰冷的面条,没有任何犹豫,狠狠塞进嘴里。
他吃得太快,太急。
面条噎在喉咙里,他便用拳头用力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狼吞虎咽,完全忘记了周围的镜头和人群,
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碗能让他活下去的食物。
生理性的泪水混杂着汗水,顺着他满是污泥的脸颊滑落,
最后流进嘴里,带着一股咸涩的味道。
片场一片安静。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那几个刚才还在嚼舌根的汉子们,
脸上的嘲弄僵住了,变成了一种混杂着敬畏与不解的沉默。
姜闻紧盯着监视器里的画面,他那张国字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
真实。
这就是他要的,不掺任何杂质的真实!
“别停!”
他抓起对讲机,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
“摄影!推近景!给我推到他脸上!”
镜头缓缓向前,对准了江辞的脸。
他已经吃完了碗里所有的面。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全场所有人都心脏一缩的动作。
他将碗歪过来,用那根沾满泥污的手指,仔仔细细地刮着碗底残留的那点油花和面汤,
然后将手指伸进嘴里,贪婪地吮吸干净。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对食物最卑微的渴望。
姜闻的呼吸都停滞了。
直到江辞放下那个比他脸还干净的碗,他才如梦初醒般,吼了一声。
“过!”
收工后,片场依旧很安静。
雷钟提着一瓶水,默默地走到还坐在地上的江辞身边,在他身旁坐下。
他拧开瓶盖,递了过去。
江辞接过,灌了好几口。
雷钟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火腿肠,剥开塑料皮,也递了过去。
江辞眼睛亮了一下,接过来就往嘴里塞。
雷钟看着他这副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拍了拍江辞的肩膀,粗糙的拇指下意识摩挲着手腕上的旧疤。
“妈的,咱们这行,天生贱骨头。”
他盯着江辞,眼里情绪复杂。
“你小子是块好料,可别真把自己折在这碗烂面条上,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