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闻的声音,烫穿了片场的安静。
长达五分钟,无人敢大声呼吸。
片场只剩下设备运行微弱的电流声。
角落里,那位鬓角斑白的老缉毒警顾问,终于从椅子上慢慢坐了下去。
他从口袋里摸索出烟盒,抖了半天,才抽出一根。
他将打火机凑到嘴边,按下开关。
“咔哒。”
火苗窜起,却怎么也点不着那根烟。
因为他的手,抖得太厉害了。
他不是在看一个演员。
恍惚间,他闻到了一股只存在于记忆里的腥甜。
他看见的,是十几年前,那个死在他怀里的线人。
那个年轻人最后也是这样,在生命流逝的极度痛苦中,
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露出了一个解脱的笑,嘴里喃喃念着妈妈做的糖醋排骨。
片场的寂静,被一阵仓皇的脚步声撕裂。
在姜闻吼出“休整两小时”的瞬间,紧绷的弦终于断裂。
孙洲一把甩开早已松懈的场务,扑向了那个蜷缩在肮脏角落里的身影。
他手里抓着一条厚厚的羊毛毯,冲过去,一把将江辞裹得严严实实,
想用这点微不足道的温度,把他从那个戏里拉回来。
江辞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在孙洲碰到他的瞬间,他下意识开启了系统技能。
【情绪隔离】
所有源自角色的痛苦、绝望、癫狂,被慢慢隔断。
但他苍白的脸色,和他皮肤下那几乎要跳出来的青筋,却不是演的。
是身体在发出最真实的抗议。
生理性的透支,无法靠一个念头就逆转。
他整个人,像刚从刺骨的水里被捞出来,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冒着寒气。
孙洲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块高热量巧克力,颤抖着剥开那层锡纸。
“哥,吃……吃点东西……”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他把巧克力递到江辞嘴边。
巧克力从他指间滑落,掉在满是污水的地上。
也就在这一刻,他脑海中系统提示音疯狂响起。
【叮!检测到群体性极致共情!来自场务小花,心碎值+188!】
【叮!检测到高强度怜悯性心碎!来自副导演王姐,心碎值+210!】
【……】
孙洲赶紧伸手去捡,手上的水渍瞬间弄脏了巧克力的另一半。
他顾不上了,再次把这救命的能量块递过去。
江辞伸出手,想去接。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手指,那块小小的巧克力,第二次从他指间滑落。
他没有焦躁,也没有不耐烦。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地上那块沾满了灰尘和污水的巧克力,
动作迟缓地弯下腰,用两根依旧在轻颤的手指,把它捡了起来。
然后,在全场注视下,他把那块脏污的巧克力,塞进了嘴里。
带着沙砾感的甜味在舌尖化开。
江辞的腮帮子,慢慢地鼓了起来。
他咀嚼的动作很慢,很认真。
他盯着面前虚无的空气,那双刚刚还盛满了癫狂与破碎的眼睛里,一片空洞。
过了许久,他含糊不清地念叨了一句。
“……甜的。”
“活过来了。”
这一刻。
那个在镜头前癫狂到令人恐惧的身影,与眼前这个因为一点甜味就露出满足感的,
乖巧得过分的青年,形成了核爆级的反差。
监视器旁,那个刚毕业不久的女场记,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就连那几个五大三粗的武行汉子,也默默地转过身去,用力揉着自己的眼睛。
姜闻背对着众人,狠狠吸了一口烟,
又将那口烟重重地吐了出去,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他那张坚硬的脸。
这是一个演员,在耗尽心血后,最令人心碎的真实写照。
这是究极的敬业,是这个浮躁时代里,最宝贵的赤子之心。
只有江辞自己清楚。
他只是低血糖犯了,觉得这块巧克力,真他妈的好吃。
“全体都有!”
姜闻扔掉烟头,用脚尖狠狠碾灭。
“休整两小时!”
他吼完,又补充了一句。
“把空调暖风开到最大。”
……
一小时后,角落里。
江辞裹着厚厚的毯子,脸色依旧惨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
他捧着自己那个硕大的军绿色保温杯,
正小口小口地喝着孙洲刚用开水冲泡的,加了双倍红糖的姜茶。
他一边喝,一边拿出手机,面无表情地在购物软件上搜索“便携式高热量营养补充棒(军用版)”,
还顺便对比了一下几款产品的配料表和卡路里。
这一幕,让不远处偷偷观察他的雷钟,神色更加复杂。
这个小子,戏里是疯子,戏外养生养得一丝不苟。
活脱脱一个准备随时去参加冬季拉练的退伍老兵。
他开始默默地酝酿着下午的戏。
那将是一场真正的,关于“驯服”的戏码。
……
两小时后,片场转换。
场景不再是那个肮脏的厕所,而是剧本中,毒枭察猜那间昏暗压抑的卧室。
房间里只留下一张床,一把椅子。
所有的灯光都被撤掉,只留下一盏从房顶斜斜打下来的顶光,
在地面上投射出一个孤零零的光圈。
下午的拍摄,即将开始。
雷钟换上了一身丝质的睡袍,敞着怀,露出胸口狰狞的纹身。
他坐在床沿,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而江辞,依旧穿着那身单薄的衣服,被命令坐在光圈中央的那把椅子上。
他捧着保温杯,安静地喝着孙洲给他灌满的姜茶,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
姜闻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雷钟。”
“这场戏,我要你让他怕你。”
“我要江河彻底被你驯服。”
雷钟闻言,抬起头,脸上扯出一个狠厉的笑。
他将手里的匕首,插进了床头的苹果里,
然后站起身,一步步走进了那个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