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东平想过可能会找不到丁加一,毕竟他找丁加骏都找得那么费劲,却没有想过找到之后还会被拒绝。
丁东平对丁加一的主要认知,还停留在十几年之前。
那时候,他只交代了一句话:“有木家老二,现在交给你一件顶顶重要的大事。”
b事实证明,丁加一对他发出的指令的执行力,那是百分之一千的水平。
那上海来的女娃娃,怎么都应该是见多识广的吧?
结果倒好,见到丁加一摆出的那阵仗,一会儿特工一会儿间谍的,最后还嚷嚷着要“以身相许”。
再后来,除了彻底失联的那五年,村里但凡有点什么事情需要捐款和集资的,丁加一也都会直接把钱寄到村委会。
村里人都说,这是丁加一有良心,也是村主任有威信。
好奇的村民肯定也会找丁有木和王巧莲打听丁加一的情况,夫妻俩从那时候就开始推脱来去,最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摆明了并不知道丁加一的近况。
站在村民的角度,丁加一给岙溪村办的这些“好人好事”,如果不是丁有木和王巧莲向丁加一提起的,那肯定都是村主任告诉丁加一的。
丁东平采取的策略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反正,对谁都没有坏处,丁加一在村里的口碑,也跟着嘎嘎往上升。
时间久了吧,丁东平自己也觉得真就是那么一回事了。
这是丁东平第一次在丁加一这边碰壁。
丁东平当下的反应,就还蛮有意思的,他没有一丁点儿丁加一长大了就不服管了一类的想法,只担心岙溪村在领导心中的地位。
他可是当着院士和一众领导的面打过包票的,双主墨的事儿要是没搞定,领导肯定觉得岙溪村的人不顶事儿,回头把文兴桥的修缮交给隔壁平溪村的人主导,那可就真和要了他的老命似的。
都怪丁有木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他要是能独立担任文兴桥重修工程的主墨,哪还会有后来这么多的事情?
或者,就算不能独立主墨,也不要当面说出来,等这个事情定下来了,再找加一,或者别的什么更厉害的师傅帮忙。
丁东平越想越不甘心,想了想,决定继续给丁加一打电话。
丁东平相信,自己在丁加一那儿,多少还是有些说服力的,要不然丁加一也不会编出这么离谱的理由。
说什么在故宫修养心殿,皇帝老儿待的地方,也是一个平民老百姓说修就能修的?
之前那通电话讲到最后,丁东平都退而求其次了,让丁加一先回来看看,哪怕挂个名就回去都行。
结果就听到丁加最后搪塞他的那句——要请假,需要提前半年。
这边,丁加一因为丁东平的前一通电话,失去了让老师傅破格收他为徒的机会。
那边,丁东平又开始锲而不舍地打电话,每次都能打通,但再也没有人接。
丁加一也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性格,当他知晓自己踩到了老师傅的雷区上,直接就当着老师傅的面,把“老人机”拿出来,直接给扔垃圾桶里了。
丁加一现在一年也接打不了十个电话,有没有手机,对他的生活,影响真的不是太大。
从一个广交朋友的“孩子王”,到一个几乎自闭的人,也不过是花了丁加一几年的时间。
丁加一是真的很想在故宫安安心心地修一辈子宫殿。
丁加一想要拜师的努力,目前还未见成效。
丁东平一直不断地给丁加一打电话,终于有人接了。
没等接电话的人开口,丁东平就开始一通输出:“怎么可能会有哪个犄角旮旯的师傅,要求自己的徒弟请个假需要提前半年?”
“犄角旮旯?故宫的大师傅肯定都有大气性啊!翁良青大师傅就有这样的规矩。”
丁东平刚疑惑丁加一的声音怎么变了,就听对方又来了一句:“这手机掉垃圾桶里了,你是认识机主,对吗?”
丁东平有点被问愣了。
他才刚给丁加一打过电话,怎么电话就进垃圾桶了?
难不成,丁加一是因为接到他的电话,就直接把电话给扔了?
“认……认识,这是丁加一的手机,你……你还给他吧。”说完,丁东平就匆匆把电话给挂了。
他得好好琢磨琢磨,这究竟是什么个情况。
有木家老二真在故宫的养心殿?
刚刚还能打通的手机,这会儿就进了垃圾桶,不可能是直接扔手机吧?
又没什么杀父之仇……
丁东平百思不得其解,挂电话前,明明也是有在好好说人话的。
不过,对于丁东平来说,现下迫在眉睫的,不是搞明白丁加一对他的态度,而是要怎么和领导们交代第二个主墨的事情,为岙溪村保下这个最能露脸的廊桥修缮项目。
县里越是重视这个项目,丁东平需要去汇报的频率也就越高,要不是今天下午就得去汇报,丁东平也不至于着急忙慌,一直不停地打电话。
眼下这个情况,下午的汇报要怎么办?
丁东平思来想去,还是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隔壁村,他决定在和领导的汇报中,在结合现有“信息”的前提下,适当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领导们好,我已经联系上了有木家的老二了。
“有木家老二加一老有出息,被招去故宫修文物。
“他的师傅是有大气性的,需要提前半年请假才行。
“顶顶好的人才嘛,肯定哪里都想要。
“大师傅不舍得,也是正常的。
“加一娃儿是个懂事的,他心里装着岙溪。
“等和大师傅商量好了,肯定就回来帮忙修文兴桥了。”
丁加一七分真三分假的,把和丁加一通话的内容,串成了一个游子心系家乡的故事。
县领导听到“故宫修文物”这几个字,眼睛都亮了。
丁东平没有看过《我在故宫修文物》这个节目,不清楚现下席卷全国的“文物热潮”。
鉴于这档节目在这个时期的全国影响力,县领导里面,倒有好几个是看过的。
“跟的可是修钟表王津大师傅?”一个县领导满怀期待地问。
“啊?”丁东平被问懵了。
他想过领导们会和他最开始一样,质疑丁加一在故宫,还准备进一步说明是在修养心殿。
他故意留了一部分具体信息,以增加自己在回复时的可信度。
面对县领导热切的眼神,丁东平瞬间就开始变得磕巴:“不……不……没有,加一木匠嘛,不修钟表,对……没有这回事。”
磕巴的后半句,是丁东平说给自己壮胆的。
这位县领导收回了期待的目光,略微有些遗憾地说:“要是跟的王津师傅,还想托你帮要个签名,我儿子从来没追过星,这会儿都成了粉丝。”
“啊?”丁东平更懵圈了,他感觉自己好像捅了一个大娄子。
丁东平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另外一个县领导接话:“就是啊,我这儿有同款儿子,用他们年轻人的话说,好像叫‘小迷弟’,青少年喜欢这种大工匠,还是很值得提倡的。”
丁东平回味了一下自己刚刚的回答,在确认自己下意识地给了否定的答案之后,一颗因为撒谎扑通直跳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
“没……没听加一说起你们说的这个师傅,加一也挺忙的,也没聊上几句,他跟的那个大师傅叫……叫翁良青,嗯……对!大师傅都有大气性,真的是要提前半年请假才行。”
丁东平好不容易把一段话给顺了下来。
他很想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没事上来编什么故事。
丁东平满头冒汗,领导要是再问话,他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也没有多余的具体信息可以补充了。
“大师傅有大规矩,是可以理解的。”接替丁有法的县长,在这个时候发话了,他对丁东平说,“你先回去,你说的这个情况,我会和上级领导还有过来指导重建的院士团队沟通。”
刚刚说想要签名的那个领导接话:“本来也不是立刻就要进行重修的,现在台风季,修的时候,再来个台风,把修到一半的桥,再给破坏了,可就不好了。”
另外那个说自己儿子是小迷弟的领导也接话了:“专家团队走了,是因为现场的数据采集完了,还有很多项理论验证没有完成,等个半年,到明年3月再开始,刚好也是最好的时节。”
丁东平彻底傻眼了。
早知道还有半年的时间可以用来说服丁加一参与到文兴桥的复建工程,他又何必着急忙慌地过来撒这个谎。
好在,这一关,也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领导都把话讲到这个份儿上了,这个让岙溪村露脸的机会,肯定是保住了。
丁东平现编的故事里,有一个杜撰桥段的真实性,接近50%——他说丁加一跟的大师傅叫翁良青。
丁加一在故宫压根就还没有拜师,所以这个信息肯定是杜撰的,但翁良青又确确实实是丁加一想拜入门下的那个老师傅。
“瓦木土石扎、油漆彩画糊”,故宫十老个个身怀绝技,为故宫培养了第二代工匠,这里面就有丁加一想要拜师的木作大师傅翁良青。
翁良青这个名字和翁长青很相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两个人是亲兄弟,知道的人就很清楚,这两人——确实是亲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