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城的清晨，是从东市的叫卖声开始的。
天色刚蒙蒙亮，石板街道上便已人影幢幢。挑着担子的货郎、推着独轮车的菜农、支起摊子的早点贩子，吆喝声此起彼伏，混杂着油条下锅的滋啦声、包子出笼的蒸汽声、还有牲畜粪便与各种食物混合的复杂气味。
林辰走在人群中，头戴斗笠，身穿粗布衣裳，脸上抹着林福特制的草木灰膏。黝黑的皮肤、粗浓的眉毛、下颌粘着的假胡子，让他看起来像个二十出头的苦力。
这是他七天来第一次走出小院。
左肩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疤痕。体内灵力稳定在炼体三重，虽然距离巅峰时期还差得远，但至少有了自保之力。
更重要的是，经过星辰塔内十天的实战训练，他的战斗意识已经脱胎换骨。那些在死亡中积累的经验，比任何纸上谈兵都有用。
“新鲜的妖兽肉！昨晚刚猎的疾风兔！”
“上好的精铁矿石，三金币一斤！”
“止血草、化瘀散，出门必备良药！”
叫卖声不绝于耳。
林辰压低斗笠，目光扫过两旁的摊位。他在找药铺——准确说，是找能买到“养魂花”的地方。
养魂花，一品灵药，对滋养神魂有奇效。星老说过，他在星辰塔内修炼、战斗，都会消耗神魂之力。长期透支，轻则精神萎靡，重则神魂受损，变成白痴。
必须尽快补充。
但养魂花不便宜。按市价，一株至少要五块下品灵石，而且通常有价无市。
林福给的二十几块灵石，大部分已经用于星辰塔推演功法和维持修炼。林辰现在怀里只剩下三块灵石，外加一些散碎银两。
远远不够。
他穿过闹市区，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小巷。巷子尽头，有一家不起眼的药铺，牌匾上写着“百草坊”三个字，字迹斑驳。
这是青云城为数不多敢私下售卖灵药的铺子。
林辰推门进去。
药铺不大，三面墙都是药柜，密密麻麻的小抽屉上贴着药材名称。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混合着陈年木头的味道。
柜台后面，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掌柜正在打瞌睡，听到门响才抬起头。
“客官需要什么？”老掌柜眯着眼打量林辰。
林辰压低声音：“养魂花，有吗？”
老掌柜的睡意瞬间消失。
他上下打量林辰，眼神里带着审视：“养魂花是管控药材，需要城主府批文。客官有批文吗？”
“没有。”林辰摇头，“但我有灵石。”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下品灵石，放在柜台上。灵石乳白色的光泽在昏暗的铺子里格外醒目。
老掌柜盯着灵石看了几息，又看看林辰，忽然笑了。
“原来是贵客。”他收起灵石，转身在药柜最上层摸索了一会儿，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只剩这一株了。本来是留给老主顾的，既然客官急需，就让给你。”
木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株淡蓝色的花。花瓣细长，边缘有银色纹路，散发出清雅的香气。
确实是养魂花，而且品质不错。
林辰心中一喜，正要掏钱，老掌柜却摆摆手：“不急。客官，老朽多嘴问一句——你买养魂花，是自己用，还是替人买？”
“自己用。”林辰说。
“那老朽再奉送一句。”老掌柜压低声音，“养魂花虽好，但治标不治本。客官若是神魂受损，还需配合‘静心草’和‘凝神香’，慢慢调养。若是强行透支……”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林辰心中一凛。
这老掌柜，眼力不一般。
“多谢提醒。”他拱手，“静心草和凝神香，铺子里有吗？”
“有是有，但价格不菲。”老掌柜报了个数，“三样加起来，要八块下品灵石。”
林辰皱眉。
他身上只有三块。
“可以先付定金，三日后取货。”老掌柜似乎看出他的窘迫，“不过定金要付一半，四块灵石。”
林辰沉吟片刻，从怀里又掏出两块灵石：“我身上只有三块。剩下一块，我用这个抵。”
他取出一枚玉符——是以前在武院时，完成任务的奖励，里面封存着一道简单的防御阵法，能抵挡炼体五重一击。虽然不算珍贵，但值两块灵石。
老掌柜接过玉符，检查了一下，点点头：“成交。”
他把养魂花包好，又写了一张字据，递给林辰：“三日后，凭此字据来取剩下的药材。记住，过时不候。”
林辰收起字据和木盒，正要离开，老掌柜忽然又叫住他。
“客官，看你面生，应该是第一次来青云城吧？”
林辰脚步一顿：“是。”
“那老朽再多说一句。”老掌柜的声音更低了，“最近城里不太平。西域来了些生面孔，行事鬼祟。客官若是无事，尽量少出门，尤其是晚上。”
西域……
林辰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多谢掌柜提醒。”
他推门离开。
门外，阳光刺眼。
林辰把木盒贴身收好，准备先回小院。但刚走出巷口，就听到一阵喧哗声。
“让开让开！苏家办事，闲人避让！”
一队穿着青色劲装的护卫簇拥着一辆马车，正从主街经过。马车装饰华丽，车帘上绣着琉璃色的莲花图案——那是苏家的家徽。
马车旁，一个锦衣少年骑在高头大马上，神色倨傲。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眉眼与苏晴有几分相似，但气质轻浮，眼神里满是跋扈。
苏浩。
苏晴的堂弟，炼体七重修为，在青云城是有名的纨绔。仗着苏家和琉璃宗的关系，平日里欺男霸女，无人敢惹。
林辰压了压斗笠，准备绕道。
但就在此时，马车车帘被一只纤纤玉手掀开。
苏晴的脸露了出来。
七天不见，她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一身琉璃色长裙，肤色白皙，眉眼如画。只是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如今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
她坐在马车里，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街道，忽然停在了一个身影上。
那个头戴斗笠、身穿粗布衣裳的背影……
苏晴的瞳孔微微一缩。
但马车很快驶过，那个身影也消失在人群中。她收回目光，摇了摇头——大概是错觉。林辰受了那么重的伤，又被夺了剑骨，怎么可能还活着？
车帘落下。
林辰躲在一处摊位后，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手指在袖中握紧。
苏晴……
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控制不住想冲上去。
但他忍住了。
现在的他，还没有复仇的实力。
深吸一口气，林辰转身，准备从另一条小路离开。但刚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一个轻佻的声音：
“喂，前面那个戴斗笠的，站住。”
林辰脚步一顿。
是苏浩。
他不知何时下了马，带着两个护卫，正朝这边走来。
“说你呢！”苏浩走到林辰面前，上下打量，“鬼鬼祟祟的，干什么的？”
林辰低头，压着嗓子：“小人是采药的，进城卖点药材。”
“采药的？”苏浩嗤笑，“把斗笠摘下来，让本少爷看看。”
“小人脸上有疤，怕吓到少爷……”
“少废话！”苏浩不耐烦地挥手，“让你摘就摘！”
两个护卫上前一步，手按刀柄。
周围的行人纷纷避让，生怕惹祸上身。
林辰沉默片刻，缓缓摘下斗笠。
草木灰膏掩盖下的脸黝黑粗糙，眼角还有一道假的伤疤，看起来确实像个常年劳作的苦力。
苏浩看了两眼，没看出什么名堂，挥挥手：“行了，滚吧。”
林辰正要捡起斗笠，苏浩忽然又开口：“等等——你怀里鼓鼓囊囊的，藏了什么？”
他指的是装着养魂花的木盒。
林辰心中一沉。
“回少爷，是小人采的一点药材，准备拿去药铺换钱。”他尽量让声音显得卑微。
“拿来看看。”苏浩伸出手。
“这……”林辰犹豫。
“怎么，本少爷的话不管用？”苏浩脸色一沉，“还是说，你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两个护卫再次上前。
林辰知道，今天这事没法善了了。
他慢慢把手伸进怀里，握住木盒。同时，体内灵力开始悄然运转，《星步》的要诀在心头流淌。
就在他即将掏出木盒的瞬间——
“苏浩少爷好大的威风啊。”
一个清朗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麻衣少年抱臂靠在墙边，腰间挂着七个酒葫芦，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是凌尘。
林辰心中一动——他怎么会在这里？
苏浩皱眉：“你谁啊？多管闲事。”
“路过看热闹的。”凌尘打了个哈欠，“就是觉得奇怪，堂堂苏家少爷，怎么跟一个采药的过不去？传出去，不怕丢苏家的脸？”
“放肆！”苏浩脸色涨红，“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少爷指手画脚？”
“我不算什么东西。”凌尘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不过听说苏浩少爷最近剑法精进，在下刚好也练过几天剑，想请教请教。”
他走到林辰身边，看似随意地拍了拍林辰的肩膀：“这位老哥，你先走吧。我跟苏少爷‘切磋’一下。”
林辰深深看了凌尘一眼。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帮自己，但这是个脱身的机会。
他点点头，捡起斗笠，转身就走。
“站住！”苏浩想拦，却被凌尘横身挡住。
“苏少爷，你的对手是我。”凌尘笑得很欠揍，“还是说，你怕了？”
苏浩气得脸色铁青：“好！本少爷今天就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他拔出腰间长剑，剑尖指向凌尘。
凌尘懒洋洋地抽出自己的剑——那是一柄很普通的铁剑，剑身还有几处缺口。
“请。”
两人对峙。
周围的围观群众越来越多，指指点点。
林辰趁机混入人群，快步离开。走出几十丈后，他回头看了一眼。
凌尘和苏浩已经交上手了。
剑光闪烁，引来阵阵惊呼。
林辰不再停留，转身钻进一条小巷。
今天这一趟，收获不小。
但麻烦，似乎也越来越近了。
他摸了摸怀中的养魂花木盒，又想起百草坊老掌柜的警告。
西域来的人……
看来青云城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
回到小院时，林福正在院子里劈柴。
看到林辰安全回来，林福松了口气：“少爷，没遇到麻烦吧？”
“遇到了苏浩。”林辰简单说了经过，“不过有人帮忙解围。”
“苏浩……”林福眉头紧锁，“这小子越来越嚣张了。少爷，您以后出门得更小心。”
林辰点头，走进屋里。
他取出养魂花，按照星老传授的方法，将花瓣摘下，含在口中。
清雅的香气在口腔化开，化作一股清凉的气流，直冲脑海。原本因为修炼而有些疲惫的神魂，如同久旱逢甘霖，瞬间舒展开来。
效果立竿见影。
林辰立刻盘膝坐下，意识沉入星辰塔。
这一次，他要尝试冲击炼体四重。
星池旁，星老的虚影静静站立。
“养魂花只能暂时缓解神魂压力。”星老说，“你要想长期在塔内修炼，必须找到更稳定的神魂滋补之法。”
“我明白。”林辰点头，“三天后我去取静心草和凝神香。”
“在那之前，先突破吧。”
林辰踏入星池。
乳白色的液体包裹全身，星力如潮水般涌入体内。配合《炼星诀》的运转，这些星力开始冲击炼体四重的壁垒。
炼体境，前三重主要淬炼皮肉，四到六重淬炼筋骨，七到九重淬炼脏腑。
林辰现在要做的，就是让星力渗透到骨骼深处，进行第一次深度淬炼。
这个过程，比之前更加痛苦。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星力如细针般刺入每一块骨头，在骨髓中游走、冲刷、强化。骨骼发出细微的“咔咔”声，仿佛在经历一场重生。
汗水浸透衣衫。
林辰咬紧牙关，疯狂运转功法。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当第三滴星力精华消耗殆尽时，体内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咔嚓。
某种屏障被打破了。
灵力瞬间暴涨，流转速度加快了一倍有余。骨骼深处传来充实的力量感，仿佛每一块骨头都变成了精铁。
炼体四重，成了。
林辰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他握了握拳，能感觉到力量的增长——至少比之前强了三成。
“不错。”星老难得称赞了一句，“不过别高兴太早。炼体四重只是开始，后面的路还长。”
“我知道。”林辰从池中站起，“星老，我想学剑。”
“剑？”
“我的剑骨虽然被夺，但剑道感悟还在。”林辰说，“而且，我想亲手用剑，讨回失去的一切。”
星老沉默片刻，拂尘一挥。
四壁上，一段文字亮起。
《基础剑诀》（星辰改良版）
“这是最基础的剑法，但经过星辰塔推演，已臻至完美。”星老说，“等你练熟之后，可以尝试推演你之前学的《流星剑诀》。”
林辰重重点头。
他开始在塔内练剑。
一招一式，从最基础的刺、劈、撩、挂开始。
剑光在星池旁闪烁，映着穹顶的星图。
窗外，夜幕降临。
青云城的某个角落，凌尘收起铁剑，看着狼狈逃走的苏浩和护卫，撇了撇嘴。
“就这点本事，也敢嚣张。”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
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打湿了麻衣。
月光照在他脸上，那双眼睛清澈如剑，却藏着深深的疲惫和孤独。
他抬头，看向夜空中的星辰。
“师父，您说的那个人……我好像找到了。”
“只是，他真的能担起那份责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