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厉明朗打断了。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有人不想让我了解真相。”
秦大力被这句话噎得脸色发青,他没想到厉明朗敢当面顶撞。
“厉明朗你别给脸不要脸,我是管委会副主任,你是我手底下的人,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秦主任,您让我干什么我可以干,但您得先搞清楚一件事。”
厉明朗从口袋里掏出两本法规汇编,一本是《土地管理法》一本是《农业技术推广法》。
“根据《农业技术推广法》第十四条,县级以上农业技术推广机构的人员有权深入田间地头了解农业生产实际情况。”
“我是东岭开发区农业综合服务中心主任,我不下地了解土壤墒情,难道坐在办公室里给您那盆发财树浇水吗。”
“那才叫渎职。”
秦大力的嘴张了张,他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训斥的话,结果被法条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他的认知里厉明朗就是个只会测虫子的书呆子,被下放到东岭就是来养老等死的,哪想到这人一张嘴就是法律法规。
但秦大力在官场混了二十多年,这点场面还难不倒他。
“好,你喜欢下地是吧,那我成全你。”
秦大力从抽屉里翻出一份文件拍在桌上,那是开发区东边五百亩荒地的土地使用权证明。
“这块地本来是要征收搞高铁配套设施的,结果农民死活不卖,项目卡了两年。”
“既然征不下来,那就先复耕,你不是农技中心主任吗,这块地交给你负责。”
“三个月之内我要看到庄稼,种不出来我就以能力不足把你退回原籍。”
厉明朗接过那份文件看了两眼,上面标注的位置他有印象,就是刘老根他们村东边那片寸草不生的荒地。
“秦主任,这块地的土壤检测报告有吗。”
“什么检测报告,荒地还需要检测报告吗,你直接去种就是了。”
“那如果土壤本身有问题种不出东西呢。”
秦大力冷笑一声站起身来走到厉明朗面前,那肚子几乎要顶到厉明朗胸口。
“有问题你就想办法解决问题,这是你分内的事,解决不了就是你无能。”
“我给你三个月时间,到期交不出成绩,你就卷铺盖滚蛋。”
厉明朗没有再争辩,他把那份文件收进包里转身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秦大力在后面补了一刀。
“对了,走访农户的事以后少干,开发区的工作以征地为主,你一个搞农业的别瞎掺和。”
“掺和多了对你自己没好处,我这是在提醒你。”
厉明朗头也没回地走出了办公室,他知道秦大力在打什么算盘。
那块地之所以寸草不生绝对不是普通的土地贫瘠,背后一定有问题,而秦大力就是想用这个无解的难题把他困死在东岭。
第二天一早厉明朗就带着简单的工具去了那五百亩荒地,阿良派来的两个兄弟开着一辆破面包车跟在后面。
车子开到地头的时候厉明朗就察觉到不对劲了,按照常理荒地再荒也应该有杂草有虫鸣有鸟叫。
但这块地死寂得像一座坟场,连风吹过都没有声音。
厉明朗下车走到地里,脚踩在地面上的第一感觉是烫,那种热度不是太阳晒的而是从土里往外渗的。
他蹲下来扒开表层的土往下挖了两寸,挖出来的东西让他愣住了。
那不是土,是一种黑色颗粒混合着泥沙压实的混合物,用手一捻就碎,碎开之后有一股刺鼻的化学气味。
“这是工业废渣。”
跟着他的那两个兄弟凑过来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叫铁柱的年轻人皱起了眉头。
“厉哥,这地不对劲,我以前在化工厂干过,这味儿我闻过,是酸洗废液的味道。”
厉明朗用取土器在不同的位置采集了十几份样本,每一份都装进密封袋里标注好编号和位置。
他刚站起来准备回去化验,三辆黑色越野车就沿土路驶了过来,后头还跟着两台挖掘机,卷起的灰尘像堵墙。
车队停下,第一辆越野车的车门打开。
下来的人穿了西装,皮鞋和手腕上的金表一闪一闪。
厉明朗没见过这人,但一眼就认出来。
阿良的资料里有他。
鸿盛建材的秦大勇,秦大力的弟弟。
秦大力在县里挺有势,这次秦大勇亲自带人来,动静很大。
秦大勇身后跟着七八个光头,都提着棍子,看着来头不小。
厉明朗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
但不是。
这帮人根本没往他这边看一眼,直接朝地头另一边的坟地走过去,两台挖掘机跟在后面。
那片坟地是东岭村祖上留下来的,埋着几十户人家的祖辈。
刘老根的爹和爷爷,也在那里头。
厉明朗这时候才注意到坟地边上蹲着一群村民,为首的就是刘老根,老头抱着一块墓碑死活不撒手。
“你们这帮畜生,挖人祖坟要遭天打雷劈的。”
刘老根的声音都在发抖,他身边站着十几个村民,老的老小的小,没有一个能打的。
秦大勇走到刘老根面前蹲下身子,用一种跟老朋友聊天的语气开口。
“刘老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地我要定了,你们把坟迁走我给你们每户十万块钱的补偿。”
“不迁的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挖掘机可不长眼睛。”
刘老根用浑浊的眼睛瞪着秦大勇。
“这是政府征地还是你征地,你拿政府的文件给我看看。”
“政府的文件我没有,但我有这个。”
秦大勇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两步,挖掘机的机械臂应声而动,巨大的铲斗悬在刘老根头顶不到一米的地方。
“刘老头,你今天签字坟可以完整迁走,你不签字那我就只能帮你挖了。”
“挖出来的骨头渣子堆一边,你自己慢慢捡。”
刘老根的身子在发抖但手抱着墓碑死活不松,他已经七十多岁了,这一辈子没求过人但现在豁出去了。
“我就是死在这你也别想动我爹的坟。”
秦大勇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他对身边的一个光头挥了挥手。
那光头上前一脚踹在刘老根的后背上,老头闷哼一声趴在了墓碑上,但手还是没松。
边上的村民想上前帮忙但被其他光头拦住了,有几个年轻人挨了棍子蹲在地上直叫唤。
秦大勇一脚踩在刘老根旁边的另一块墓碑上,用皮鞋底蹭掉上面的泥土,那动作像是在擦自己的鞋。
“刘老头你看看,你爷爷的碑我拿来擦鞋了,你再不识相我就让人把它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