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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用酒精麻痹自我

    叶婧的“处理得当”四个字,像一纸暂时有效的赦免令,让汪楠紧绷的神经得以片刻松懈,却也抽走了支撑他维持“完美状态”的最后一丝力气。白天剩下的时间,他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机械地处理着邮件、参加电话会议、审阅报告。身体在运转,思维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对周遭的一切感知变得迟钝而遥远。

    那种“双重人生的撕裂感”并未因拒绝了林薇的见面而缓解,反而在叶婧的“认可”之后,变得更加尖锐。他成功扮演了叶婧需要的“谨慎下属”,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但这“正确”带来的,不是成就感,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自我背叛的空虚。他知道,如果换成两年前,甚至一年前的自己,面对“静苑”那样的机会,或许会热血上涌,不顾一切地去闯一闯,哪怕头破血流。可现在,他学会了计算风险,学会了权衡利弊,学会了在诱惑面前,用“稳妥”和“分寸”来压抑内心的冲动。

    他变成了自己曾经不太理解、甚至隐隐轻视的那种“成熟的职场人”。而这“成熟”,是用棱角被磨平、热血被冷却、真实的渴望被层层包裹和压抑换来的。每一次“正确”的选择,都像是在那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汪楠”身上,又覆盖了一层坚硬而冰冷的外壳。

    下班时间到了,办公区的人陆续离开。汪楠没有动。他不想回到那间空旷冰冷、充满叶婧气息的公寓。在那里,孤独和自省会将他彻底吞噬。他需要一点噪音,一点人气,一点能暂时淹没内心嘶吼的东西。

    他没有叫司机,也没有去那些叶婧可能“安排”或“知晓”的高档场所。他独自一人,搭乘地铁,混入晚高峰疲惫而沉默的人潮。陌生的面孔,混杂的气味,列车运行单调的轰鸣,这一切与他平时所处的环境截然不同,却意外地给他带来一种扭曲的、匿名般的轻松感。在这里,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用那种或探究、或艳羡、或审视的目光看他。他只是一个普通的、面无表情的、晚归的上班族。

    他在一个陌生的街区下了车,随意走进一家看起来生意不错、人声鼎沸的居酒屋。暖黄的灯光,氤氲的食物香气,嘈杂的谈笑和碰杯声,瞬间将他包围。他在角落找到一个空位坐下,点了几样烤串,然后对服务员说:“先来一壶清酒,要烈的。”

    酒很快上来,温在精致的陶瓷壶里。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没有就菜,直接仰头灌了下去。清冽而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阵灼热的刺痛,随即化作一股暖流,缓缓向四肢百骸扩散。他闭上眼,感受着酒精带来的、最初的、轻微的晕眩感,那感觉像一层薄雾,暂时模糊了脑海中那些纷乱的思绪和尖锐的自我审视。

    一杯,又一杯。烤串上来了,他食不知味地吃着,味蕾似乎也被酒精麻痹了。周围的喧嚣渐渐变得模糊,像隔着一层水传来。邻座几个年轻白领在高谈阔论,另一桌的情侣在低声细语,后厨传来滋滋的烤肉声和厨师洪亮的吆喝……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安心的、属于尘世的背景噪音。

    他需要的就是这个。不是寂静,不是思考,而是这种能将他淹没的、无害的嘈杂。酒精是最好的催化剂,它软化了他一直紧绷的神经,也让那层坚硬的外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壶很快见了底。他又要了一壶。意识开始变得有些漂浮,视线里的景物微微晃动。那些被他强行压下的情绪,在酒精的掩护下,开始蠢蠢欲动,试图冲破堤防。

    他想起了苏晚。想起她加他微信时那小心翼翼的问候,想起她谈起去北京培训时,语气里那点忐忑和认真。她像一株生长在清澈溪水边的植物,安静,坚韧,带着属于自己的、不张扬的生命力。而他自己呢?像一株被强行移植到华丽温室、用名贵肥料催生、却早已失去原本色泽和香气的畸形植物。他们早已不在同一个世界。他那点隐秘的悸动和怀念,在现实巨大的鸿沟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可悲。他甚至不敢,也不能,向她袒露一丝一毫真实的自己。

    他又想起了白天的谈判,想起了刘文瀚看他时那复杂的眼神。在刘文瀚眼里,他这个“成功的商业精英”,是不是也是一种悲哀的存在?拥有他们渴望的资源和能力,却可能失去了他们珍视的、对技术的纯粹热爱和执着?

    还有林薇。她主动递来的橄榄枝,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是单纯的示好,还是精心的算计?他拒绝了,是对的,还是错的?如果去了“静苑”,又会发生什么?他会得到梦寐以求的关键信息,还是会一脚踏进某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最顽固、也最不愿去触碰的,是叶婧。是她冰冷审视的目光,是她不容置疑的命令,是她无处不在的控制,是那晚阳台上,带着酒意的、蛊惑人心的气息和那个含义不明的触碰……那个触碰带来的战栗和屈辱,如同附骨之疽,即使在此刻酒精的作用下,也依然清晰。他厌恶那种被完全掌控、被当作物品般标记和赏玩的感觉,但内心深处,某个阴暗的角落,却又可耻地记得那一刻的心跳加速,记得她指尖的微凉和气息的温热……

    “呕——” 胃部一阵剧烈的翻腾,打断了他越来越危险的思绪。他猛地捂住嘴,冲向洗手间。趴在冰冷的陶瓷洗手池边,他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一些酸水。眼泪生理性地涌出,模糊了视线。

    冷水扑在脸上,带来短暂的清醒。他抬起头,看着镜中那个脸色惨白、眼睛通红、头发凌乱、嘴角还挂着水渍的男人。多么狼狈,多么不堪。这就是那个在谈判桌上侃侃而谈、在叶婧面前沉稳得体的“汪楠”?

    自嘲的笑容在嘴角扭曲地绽开,比哭还难看。他用纸巾狠狠擦了把脸,走回座位。剩下的半壶酒还在那里,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琥珀色光泽。他盯着那壶酒,仿佛盯着一个能带他暂时逃离一切的魔鬼。

    他没有再喝。不是因为理智回笼,而是因为一种更深的、冰冷的疲惫。酒精带来的麻痹是短暂的,醒来后,现实只会更加清晰,更加沉重。他需要的不是逃避,而是……力量。足以打破现状、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可这力量,要从何而来?

    他结了账,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居酒屋。夜风一吹,酒意上涌,头更加昏沉。他没有叫车,只是漫无目的地沿着街边走着。霓虹灯在湿润的空气中晕开迷离的光斑,车灯划出一道道流动的光轨。城市的夜晚,依旧喧嚣,却与他内心的死寂,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不知不觉,他竟走到了江边。还是那个他常来的堤岸,只是今晚没有驻足思考的心情。他靠在冰冷的栏杆上,望着脚下墨黑如深渊的江水,听着江水拍打岸边的、单调而固执的声音。

    酒精带来的最后一丝暖意也被江风吹散,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一种濒临崩溃的虚无感。他觉得自己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外表光鲜,内里却已千疮百孔,空空如也。所有的扮演,所有的计算,所有的忍耐,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那点可怜的、建立在沙砾之上的“成功”?为了在这座黄金囚笼里,得到主人偶尔施舍的一点“奖励”和“认可”?

    不。他不甘心。

    一个声音在心底深处嘶吼,微弱,却带着不肯熄灭的执拗。他不甘心永远做一枚棋子,一个玩物,一个连自己都厌恶的假面人。他要挣脱,要反抗,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可是,怎么挣脱?叶婧的掌控如此严密,她的权势如此庞大。他像一只困在琥珀里的飞虫,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却动弹不得。

    或许……他需要的不是正面冲撞,而是更深的潜伏,更耐心的经营,以及……更隐秘的武器。金钱,信息,人脉,还有……时机。他必须学会在叶婧的规则下游刃有余,同时暗中积累自己的力量,等待那个可能出现的、撬动全局的支点。

    酒精没能麻痹他,反而在醉意最深时,让他看到了内心最赤裸的渴望和最冰冷的决绝。那种自我厌弃和无力感,在冰冷的江风吹拂下,渐渐凝结成一种更加坚硬、也更加黑暗的东西。

    不知在江边站了多久,直到双腿麻木,他才缓缓转身,朝着公寓的方向走去。脚步依旧虚浮,但眼神却比来时,多了几分混沌中透出的、令人心悸的清明。

    回到公寓,他没有开灯,直接倒在客厅宽大的沙发上。黑暗中,只有窗外永恒的城市灯火,将模糊的光影投在天花板上。酒精的后劲彻底袭来,头痛欲裂,胃里翻江倒海,意识在清醒与昏沉之间沉浮。

    在失去意识的边缘,他仿佛又看到了叶婧,站在阳台的栏杆边,背对着璀璨的夜景,回头看他,目光深邃难测。然后,那个幻影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站在谈判桌前冷静陈述的样子,是刘文瀚复杂的眼神,是苏晚安静的侧脸,是林薇平淡的对话框,是镜中那个陌生而狼狈的自己……

    所有的画面交织、碎裂、重组,最终化为一团混乱的、带着刺痛感的黑暗,将他彻底吞没。

    用酒精麻痹自我,得到的不是解脱,而是一场更加漫长而痛苦的、在泥沼中的沉沦与挣扎。但在这场挣扎中,某些东西正在死去,而另一些更加黑暗、也更加坚韧的东西,正在悄然滋生。

    黑夜漫长,宿醉的痛苦还未真正开始。而新的一天,总会到来。带着宿醉的头痛,带着更深的疲惫,也带着那份在冰冷黑暗中,悄然凝聚的、孤注一掷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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