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添置家具和用具、雇佣下人之事,崔琰虽也热情地想一并包办,但王明远却婉言谢绝了。
住处已是受了师母天大的恩惠,这些日常琐碎,他需得自己打理,方是立家之道。崔琰明白他的心思,也不再强求,只说到时需要人手帮忙尽管开口。
定下房子,了却一桩大事,王明远心中轻松不少,接下来便是考虑雇佣下人的事了。
他来自现代,灵魂深处对“人口买卖”这种事有着本能的抗拒和不适。即便在这个时代,买人为奴仆是常态,但他始终难以坦然接受。虽是荒年或家中变故不得已,但为人奴仆,失去自由身,终究是……
他暗自叹了口气,心想还是尽量寻那愿意受雇、签活契的帮工为好,虽可能不如家生奴仆贴心,但至少心里踏实些。此事倒也不急,可慢慢寻访可靠之人。
不过,眼下翰林院那边又要忙了起来了,他上次被点了名,过两日便要同陈香一道,被临时借调到文渊阁去帮忙,据说是有大批陈年档案需要整理勘校。
所以只能先行搬家,雇人的事只能暂且押后,待休沐日连同狗娃的私塾一并解决。
于是,王明远便叮嘱狗娃,趁着这两日搬家,先熟悉熟悉胡同周围的环境,特别是那几家私塾的情况,看看他有没有哪家特别中意的。
狗娃满口答应,兴致勃勃,只当是三叔让他去探探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
王明远看着他欢天喜地的背影,心里暗自摇头,这次哪怕摆出长辈的架子,也得让他好好在私塾读个一年半载。
两日后,王明远与陈香一早便到了文渊阁。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面容严肃的老翰林,简单交代了差事:主要任务整理勘校一批自本朝开国以来,关于各地水利设施的档案卷宗。
工程颇为浩大,需要将散落在各处的记载互相印证,查漏补缺,还要标注出存疑或需进一步核实之处。并没有限定死期限,只说了句“需尽快,仔细着些”。
老翰林指了指角落里一个堆满卷宗、几乎看不见人的书案,道:“那是常修撰,他已在此忙碌多日,尔等若有不解之处,可向他请教。”
说罢,便给了他们一人一大摞泛黄的卷宗,让他们自去寻空位坐下整理。
王明远和陈香谢过,抱着沉重的卷宗走到指定位置。王明远才看到了被卷宗挡住的常修撰,只见他约莫三十岁左右,双眼下面挂着浓重的青黑,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稿纸和旧档中,眉头紧锁,时不时提笔疾书,或翻找资料,一副心力交瘁、忙得脚不沾地的模样。
那常修撰见两人落座,便抽空开口打了招呼,声音有些沙哑:“王修撰,陈编修,这边案上是部分亟待整理的文档目录,二位可先翻阅熟悉。若有不明之处,随时可问。”
他说着,又忍不住低咳了两声,指了指旁边堆满卷宗的两张空书案,便又埋首于他那堆积如山的文稿中。
王明远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这“借调”文渊阁,听着是接触核心档案、在上官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可看着这位常修撰的惨状,怎么越看越像是被拉来当苦力、当“牛马”的?还是那种只问结果、不管过程死活的用法?
但愿只是自己瞎想吧。
他与陈香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两人便不再多言,沉下心来,开始仔细翻阅手中的卷宗。
这工作极为枯燥繁琐,不仅需要核对本朝不同时期、不同部门对同一水利工程的记载是否有出入,还要追溯前朝的相关记录,甚至要考证一些沿用至今的古水利设施的原始造价、用工等情况。稍有疏忽,便可能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然而,随着翻阅的深入,王明远渐渐品出些不一样的味道来。
朝廷突然下大力气整理勘校历代水利档案,绝非无的放矢。联想起殿试策论中关于“民生”与“武功”的权衡,以及近来隐约听到的关于某些河道年久失修、隐患频现的议论,他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朝廷怕是真的要在水利工程上有所动作了,而且规模可能不小!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前世听过的一句话:信息就是财富。
坐在他这个位置,虽然只是整理故纸堆,却可能比许多地方大员更早、更清晰地接触到朝廷未来的政策动向。
若是心思活络之辈,将此消息稍稍透露给相熟的商人,让他们提前囤积木材、石料、乃至招募相关工匠,待到朝廷工程一下,便可赚得盆满钵满。
甚至,若能更精确地知道工程可能涉及的具体地段,提前低价购入那些看似贫瘠、实则会因水利兴修而变为良田的土地……
这其中的利润,何其惊人!
这或许就是为何世人挤破头也要做官的原因之一吧。
权力背后,往往伴随着巨大的信息优势,而这信息差,便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密码。
只是,这密码若用不好,便是通往牢狱甚至断头台的捷径。
王明远摇了摇头,将脑中那些杂念驱散,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卷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