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河阳府,林闲一行继续北上。
越靠近京城,官道愈发宽阔平坦。车马行人络绎不绝,一派繁华景象。
这一日,车队行至一处名为“十里坡”的交通要冲。
此地设有官驿,是南来北往客商、官员、学子惯常歇脚之地。
车队正欲按惯例驶入驿站,却见驿站前的空地上,早已被一支规模不小的车队占据。
这支车队车驾华丽,车旁仆从如云护卫精悍。一杆杆旗帜迎风招展,上面赫然绣着“东宫崇文馆”五个刺眼的大字!
竟是太子门下招揽的一批年轻学子,同样是在赴京备考!看这阵势分明是早有准备,在此“恭候”多时了!
这群太子党学子约有三四十人,个个衣着光鲜神情倨傲。
为首者是一名年约二十、面色白皙的锦衣公子,名叫徐文才,乃是太子少师的侄孙,素以才思敏捷口齿伶俐著称,更兼仗着太子势要骄横跋扈。
见林闲车队到来,徐文才等人非但毫无避让之意,反而故意将车马横七竖八地停在路中,彻底堵死了驿站入口。
徐文才“唰”地一声展开一柄泥金折扇,在一众同党的簇拥下,慢悠悠踱步上前,用扇子遥指林闲的车驾,语带夸张的惊讶和浓浓的讥讽,让双方人马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道是哪位王公勋贵驾到,竟有如此浩大的排场!”
他故意拉长音调,引得身后太子党一阵哄笑。
随即他扇子一收,指向林闲车队中那些醒目的“元启”商旗和装载货物的马车,阴阳怪气道:“原来是江南来的‘财神爷’林解元大驾光临啊!失敬失敬!”
见林闲方面举子面露怒色, 徐文才反而来劲儿。
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围着车队走了半圈,啧啧有声嘲讽道:“瞧瞧!这香车宝马,这满车的‘奇珍异宝’!林解元这到底是去京城赶考呢,还是要去西市开一家‘元启’总号啊?知道的说您是今科解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皇商巨贾巡游天下呢!哈哈哈!”
太子党众人顿时爆发出更加响亮的哄笑,充满了恶意和轻蔑。
徐文才得意洋洋,继续他的表演:“诸位同年,我等寒窗苦读,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可谓清苦!哪比得上人家林解元财通四海!这一路北上听闻是火锅宴不断,吉他曲悠扬,当真是风流快活,潇洒惬意!我等真是望尘莫及,自愧不如啊!”
这番话尖酸刻薄,其心可诛!
不仅刻意将“治学”与“经商”对立起来,污蔑林闲铜臭满身、不务正业,更是企图在道义上打压林闲,瓦解江南举子们的士气!
随行的江南举子们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顿时群情激愤!
不等林闲发话,几位脾气火爆的年轻举子便已挺身而出!
“徐文才!你休要血口喷人!林年兄的才学,江南谁人不知?需要你这等攀附权贵之徒来评说?”
“哼!元启之物利国利民,香皂花洒哪个不是便民利器?岂是你们这些只知死读书的腐儒所能理解!”
“堵路拦驿,口出恶言,这就是东宫崇文馆的教养?真是丢尽了太子爷的脸面!”
双方唇枪舌剑,顿时在驿站门前吵成一团,气氛剑拔弩张!
徐文才那边人多势众,气焰嚣张。江南举子们则有理有据,同仇敌忾!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
面对徐文才等人的公然挑衅和污蔑,悠悠踱步而出的林闲并未动怒,甚至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他只是轻轻抬手,示意身后愤愤不平的江南举子们稍安勿躁。
随即他从容地走下马车,来到一脸倨傲的徐文才面前。
他神色平静如水,目光却深邃如寒潭,仿佛能洞穿人心。
这份超乎年龄的沉稳气度,让原本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不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林闲并未直接反驳对方的污蔑,而是微微一笑,不疾不徐道:
“徐年兄此言,字字句句皆以圣贤为据,倒是让林某想起一个典故。” 他目光平和地看向徐文才,“不知年兄可曾细读《论语·子罕》篇?”
徐文才一愣,没料到林闲不按常理出牌,但自恃熟读经书,倨傲道:“自然读过!子曰:‘子罕言利,与命与仁。’ 圣人不言利,重仁命!正可印证尔等逐利之徒,背离圣道!”
林闲闻言,抚掌轻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年兄记性不错,能背此句。然……”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学子,声音提高,“年兄可知,就在《论语》中,子贡问政于孔子,孔子是如何回答的?”
他自问自答,声若洪钟:“孔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他刻意停顿,让每个字都敲在众人心上,“请问徐年兄,这‘足食’从何而来?若无‘货殖’流通,无‘利’以驱动,百姓何以足食?国家何以足兵?仓廪不实,礼节何以兴?”
徐文才脸色微变,刚想开口,林闲却不给他机会,语速加快,逻辑严密:“圣人非不言利,而是重义轻利,见利思义!若所为之‘利’,能利国利民,如制皂以洁身防病,创器以便民增效,通商以富国强兵,此等‘利’,便是‘义’之所在!是‘仁’之实践!何来背离圣道之说?!莫非年兄以为,让百姓饥寒交迫,让国家积贫积弱,才是遵循圣道?”
这一连串质问,如同连珠炮,打得徐文才措手不及,脸色阵红阵白!他强辩道:“巧言令色!强词夺理!士子当以修身为本,岂能沉溺商贾小道!”
林闲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孺子不可教”的惋惜神情,语气转为肃然:“徐年兄,你又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他朗声诵道,声音传遍全场:“《大学》开篇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诵毕他直视徐文才,声音陡然变得锐利:“格物,乃修身之始,是诚意正心、治国平天下的根基! 林某研制香皂花洒,是格‘清洁’之物;改进笔墨纸砚,是格‘书写’之物;探究水火之力用于火锅,是格‘饮食’之物!此皆是格物之实践!若按年兄所言,格物成了‘小道’、‘贱业’,那这‘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万丈高楼,根基何在?莫非年兄读书,只知寻章摘句,死记硬背,却不究其理,不践其行?如此治学,与纸上谈兵何异?岂非舍本逐末?!”
这一番引经据典的雄辩,将徐文才的指责批驳得体无完肤!
不仅捍卫了自己的行为,更反过来质疑了对方治学的方法和境界,直指其死读书、读死书的要害!
徐文才被问得哑口无言,额头冷汗直冒,身体微微摇晃。
他身后的太子党学子们也面面相觑,被林闲的博学、雄辩和强大的逻辑彻底震慑!一些围观的各地学子更是忍不住低声叫好!
然而,林闲的“反击”还未结束。
他不再看那狼狈不堪的徐文才,转身从容走回马车,取来那把紫檀木吉他。
他怀抱吉他,面向众人神色坦然道:“至于徐年兄所言‘风流快活’……林某不敢苟同,却也无需辩解。近日读《孟子》,偶有所得,作有一曲,名曰《浩然歌》,今日便借这十里坡之地,奏与诸位品鉴,亦明我志。”
说罢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
一段古朴、苍劲、充满浩然正气的旋律,顿时流淌而出!这吉他之声,不同于传统丝竹的婉转,却别有一种恢弘开阔的气象!
林闲随着旋律开口吟唱,声音清越激昂直冲云霄:
“吾善养吾浩然气,至大至刚塞天地!” (吉他声沉稳厚重,如大地共鸣)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吉他声陡然激越,如金石交击,铮铮作响!)
唱到此处,他目光如电,扫过面色如土的徐文才等人,歌声更添几分铿锵与不屑:
“岂因浮名绊此身?但求利泽被万民!” (旋律转为昂扬向上,充满理想光辉)
“笑看宵小狺狺语,风雅自是心中存!浩然存心,何惧风云!” (最后一个音符,被他以强大的指力,弹出一个清越悠长、余音绕梁的尾音!)
一曲终了!万籁俱寂!
整个十里坡,仿佛只剩下那吉他的余音在回荡!所有人都被这前所未见的“音乐版孟子”震撼得说不出话来!这不仅是才学,这是将经典融入血液,再用一种全新的艺术形式表达出来的超凡境界!歌词中的浩然正气,以及最后两句对挑衅者赤裸裸的蔑视,配合着吉他的磅礴音效,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冲击力!
寂静之后,是江南举子们爆发的震天喝彩!
“好!好一个《浩然歌》!”
“闲兄大才!此曲此志,当流传千古!”
“哈哈哈,宵小狺狺语,形容得太贴切了!”
就连一些太子党学子和围观的陌生人,也忍不住由衷地鼓起掌来!看向林闲的目光,充满了敬佩与惊叹!
徐文才等人,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在林闲这博学、雄辩、风雅的三重碾压之下,他们的挑衅显得如此幼稚、狭隘、卑劣!他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闲淡然收琴,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看也不看那群丧家之犬,对己方激动不已的举子们平静道:“诸位年兄,夏虫不可语冰。与此等人物计较,徒费唇舌。驿站喧嚣,非治学之地。我们继续前行,前方自有清净处歇脚。”
“是!闲兄!” 江南举子们轰然应诺,士气高昂到了顶点!
车队在徐文才等人呆若木鸡下,从容绕过他们继续北上。
将那场可笑的闹剧,彻底甩在了身后。
经此一役,林闲“学究天人,辩才无双,风雅绝伦”的名声,如长了翅膀一般在赴京士子中飞速传扬开来。
太子的又一次挑衅,不仅未能阻挠林闲分毫,反而成了衬托其万丈光芒的可笑背景板…..
京城,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