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由浓黑转为暗蓝,远处天际线泛起一丝灰白。
快天亮了。
我起身,用冷水用力搓了把脸,冰冷刺骨的感觉让我精神一振。
从包里翻出压缩饼干和瓶装水机械地吞咽。
然后,我开始检查装备,梁泰的手机已经关机,取出电池和SIM卡,分开用塑料袋包好,塞进不同角落。
我自己的手机,只保留必要的联系人,检查了是否有异常电量和信号波动。
“兴记”茶餐厅在旺角庙街,那是个人流极度密集,龙蛇混杂的地方。
选择那里见面,对方显然也考虑到了隐蔽性和易于观察撤离。
对我来说,同样意味着更多的变数和潜在的监控。
上午九点,我再次联系基仔,“风声如何?”
“刚哥!”
基仔的声音压抑着紧张,“乱了,全乱了!洗乐汇那边被大嘴昌的人彻底封了,我们的人进不去,但听说里面抬出来一个人,盖得严严实实,直接上了黑车,不是救护车!现在各个堂口的大哥都在互相打电话,打听消息。大嘴昌那边放出话来,说梁总是被叛徒暗算,正在全力追查,要各堂口安分守己但没人听他的!尖沙咀这边,老鼠明以前的两个手下想拉队伍,被大丧带人连夜请去谈心了,现在消停了点,但暗流涌动。”
“嗯。听着,基仔,今天白天,可能会有其他方面的人接触你们,试探,或者拉拢。一概不理,不承认,不否认,就说一切等梁总消息。你和阿丧看好地盘,约束兄弟,尽量不要发生冲突,但如果有人硬闯你知道该怎么做。”
“明白,刚哥!你那边……”
“我自有安排。保持静默,等我联系。”
挂断电话,我心中的紧迫感更强了。
大嘴昌果然试图控制局面,但显然力不从心。
皇朝这艘船,正在风浪中颠簸。
十一点,我动身了。
进入香港后,先搭乘巴士到了深水埗,在拥挤的街市和旧楼间穿梭,反复更换交通工具,观察身后。
确认没有明显的跟踪后,才在十一点四十分左右,搭上一辆驶往旺角的红色小巴。
庙街即使在白天也热闹非凡。
摊贩叫卖着廉价服饰,电子产品和小吃,游客和本地居民摩肩接踵。
“兴记”茶餐厅是间老字号,绿色的门脸,玻璃上贴着餐牌,里面人声鼎沸,充满了市井的活力。
我压低了帽檐,在对面街角观察了片刻。
茶餐厅门口人流进出频繁,靠窗的位置依稀可见。
第二个卡座暂时空着。
周围似乎没有特别扎眼或长时间停留的可疑人物。
十一点五十五分。
我穿过马路,推开“兴记”的玻璃门。
菠萝油和炒菜的浓郁气味扑面而来,我没有看向第二个卡座,而是径直走到柜台,用略带沙哑的嗓音点了一份套餐,然后看似随意地扫视了一圈,才朝着那个空着的卡座走去。
坐下后,将随身的小包放在内侧座位,面朝门口,背靠墙壁。
服务员很快送来冻奶茶和餐包。
我慢慢撕开餐包,涂抹黄油,却用余光笼罩着整个餐厅入口和大部分区域。
十二点整。
一个穿着灰色POLO衫,身材微胖、相貌普通得像街边任何一个中年大叔的男人,端着一杯柠檬茶,自然地坐到了我对面。
他大约五十岁上下,头发稀疏,脸上带着些许油光,看起来就像刚下班过来吃午餐的普通上班族。
他对我笑了笑,笑容甚至有点憨厚,然后拿起我放在桌边的《东方日报》,翻到马经版,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仿佛我只是一个拼桌的陌生人。
我心中一凛。
不是电话里那个声音。
是代理人?还是说,电话里的声音本就是伪装,这才是真身?
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坐了大约两分钟,各自专注于自己的食物和报纸,餐厅里嘈杂的人声成了最好的掩护。
终于,他放下报纸,喝了口柠檬茶,目光依旧看着马经版,嘴唇微动,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我耳中:“后生仔,手够黑,心够狠。阿泰栽得不冤。”
我没有接话,慢慢嚼着餐包等他的下文。
他仿佛自言自语般继续道:“不过,干他容易,收拾残局难。现在南城都是想捡便宜的野狗,还有想趁火打劫的豺狼。你一个人,守得住几寸地?”
“守不住,也要守。”我低声回应,同样目光没有看他。
他轻笑一声,带着点欣赏,又有点玩味:“有胆色。不过,光有胆色不够。阿昌那边,已经认定是你,正在发动所有人脉挖你出来。他背后,还有人。”
我心头一跳:“谁?”
“一些觉得皇朝这块肉,够肥,也到了该换人切的时候的人。”
他含糊地说,“新界、港岛,甚至更远的地方,都有人感兴趣。阿昌,只是摆在台前的一枚棋子。”
这印证了我的部分猜测。
梁泰得罪的人不少,垂涎皇朝地盘和生意的人更多。
“你能提供什么?”我切入核心。
他干脆地说,“比如,阿昌下一步可能动手的几个地方,比如,哪些堂口的墙头草已经准备倒向哪边,再比如……真正在幕后看着这一切的人,可能的动向。”
他顿了顿,“还有,在必要的时候,一点小小的支持。”
“条件?”
“很简单。”
他终于转过脸,看了我一眼,那双原本看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皇朝不能散。至少,不能散得太快,太便宜外人。你需要撑住一段时间稳住盘,尤其是太子辉留下的那部分老人和地盘。”
他声音更低了,“在适当的时候,支持一个人出来主持大局。这个人,我们会让你知道是谁,届时,你和你的人,要表态支持。”
“傀儡?”我冷笑。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
他恢复了那副憨厚的样子,“互相扶持,稳定大局。对你来说,总比被阿昌或者外来势力连根拔起要好。事成之后,你有你的位置,你的地盘,甚至可能比跟着太子辉时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