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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新生的阵痛

    “姜家坳农业科技发展有限公司”那块簇新的木牌子,在春风里挂了快一个月,漆皮在日头下晒得越发亮堂。可凌霜每天从底下走过,心头那份沉甸甸的感觉,非但没减轻,反而像揣了块吸水的海绵,越来越重。

    以前在合作社,天不亮就起,夜深了才歇,忙的是灶台上的火候、晒场上的翻动、仓库里的盘点。累,是实实在在的累,躺下就能睡着。现在,也累,却是另一种累。白天脚不沾地,晚上脑子还像上了发条,停不下来。

    她那张兼做办公桌的旧书桌上,摊开的再不是香菇分级图或酱料配方,而是些她看着就眼晕的东西——李会计送来的、用复写纸誊写的月度“收支情况表”,密密麻麻的数字,收入、成本、毛利、费用……旁边还贴着小纸条,写着“固定资产折旧怎么提?”“下月原料款预付比例定多少?”;王书记拿来的、用钢板刻印的“各部门岗位职责暂行规定”草案,一条条,一款款,看得她头皮发麻;还有姜老塞过来的下个月生产计划,要多少菇,多少酱,哪天交货,跟几张零散的订单对不上,让她拿主意。

    “总经理,这个你看看,签个字。”李会计把一张请款单放在她面前,是采购新一批玻璃瓶的预付款申请。

    “凌霜,下个月张家沟那边答应供的鲜菇,量比咱们预估的多了两成,库房可能周转不开,你看是加紧做酱,还是先推掉一部分?”姜老栓皱着眉问。

    “凌总,王书记那边问,咱们‘暂行规定’里,请假超三天要谁批,这一条到底定下来没有?好几个小组长等着回话呢。”新提拔上来的、负责内勤的桂花小心翼翼地问。

    “总经理”、“凌霜”、“凌总”……不同的称呼从不同人嘴里冒出来,都冲着她。她得一会儿是能拍板的“总”,一会儿是商量事的伙伴,一会儿又是定规矩的“头儿”。脑子得不停地切换,稍不留神,话就可能说错,事就可能办拧巴。

    最让她心里发虚的,是账。合作社那会儿,账也记,但简单,收入多少,支出多少,剩多少,给大家分多少,一目了然。现在不行了。公司有了执照,要在银行开户,要报税,收入和支出要分门别类,设备损耗要算钱,甚至连她这个“总经理”该不该领工资、领多少,都成了问题——王书记认为该领,要有正式身份;老张私下嘀咕,说“都是自家人,领啥工资,年底分红不就行了”;李会计则拿出章程,指出里面写了“管理人员薪酬由董事会核定”。

    她不敢不懂装懂。夜里,等人都散了,她就在那盏昏黄的台灯下,翻着徐瀚飞上次寄来的、一本边角都磨毛了的《社队企业财务管理基础》,还有他手绘的几张简易报表模板,咬着铅笔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啃。那些术语——“科目”、“借贷”、“摊销”、“权益”——像天书一样。她看得眼睛发花,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只好用最笨的办法,把书上说的,套到公司眼前的事上,一点点去理解。笔记本上记得密密麻麻,旁边画满了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问号。

    第一次正式的董事会,就在这种焦头烂额中召开了。地点就在公司那间简陋的会议室——以前合作社的堂屋,摆上了一张旧长条桌,几把长凳。五个董事,加上做记录的桂花,把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凌霜先把这一个月的基本情况和下个月的计划说了说。话音刚落,老张就嘬了下牙花子,开了腔:“凌霜啊,哦不,凌总,”他有点别扭地换了称呼,“咱们这公司开了,规矩是多了,可我咋觉得,办事反倒慢了?以前收菇,我看一眼,手一摸,价钱差不多就定了。现在倒好,要先过秤,再对照那个标准本本看品级,还得填单子,麻烦!效率低了嘛!”

    李会计立刻扶了扶眼镜,反驳道:“张董,话不能这么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以前是快,可也容易出岔子,混了等次,差了斤两,最后闹矛盾。现在虽然步骤多,但清清楚楚,谁也没话说。关键是,”他转向凌霜,指着带来的几张纸,“成本!凌总,上个月光是各种单据印刷、本子笔墨这些办公费用,就比合作社时期涨了三成。还有,咱们是不是得考虑一下,正式招聘一两个专职的财务和行政?现在这样兼职,长远看不行,容易出错,也不专业。”

    王书记坐得笔直,敲了敲桌面:“李会计说的在理。公司就要有公司的样子。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慢,是乱!岗位职责发了,可好些人还没习惯,不知道该干啥、找谁汇报。采购审批流程不清晰,车间生产记录不完整。这些基础制度不夯实,以后规模大了,要出大问题!我建议,下个月重点抓制度落实,每个环节都要检查。”

    姜老栓一直闷头抽烟,这时插话:“制度要抓,生产也不能停啊!下个月订单压着呢,按照新规矩来,人手本来就不富余,再这检查那记录的,耽误了生产,交了货,啥都白搭!要我说,有些不是急用的规矩,可以先放放,稳一稳再说。”

    你一言,我一语。老张要效率,李会计要控制成本讲专业,王书记要制度铁板钉钉,姜老栓担心生产受影响。各有各的理,也各有各的立场。凌霜坐在主位,听着,记着,脑子里像有几股线在缠扯。她既要肯定老张提出的效率问题,又得支持李会计规范管理的方向,还要回应王书记对制度执行的严格关切,同时不能让姜老栓觉得生产被忽视。

    “张伯说的效率问题,确实要注意。”她先对老张说,语气平和,“新流程大家不熟,慢点是正常的。你看这样行不行,收购那边,咱们把标准图示做得再简单明了点,贴在秤旁边。再给负责验级的伙计做个简单培训,熟能生巧,速度应该能提上来。”

    老张脸色稍缓,“嗯”了一声。

    她又看向李会计和王书记:“李会计提的费用增加和专人专职,王书记强调的制度落实,都是为公司长远好。费用的事,咱们仔细核核,该花的不能省,比如必要的办公用品和记录工具。但也能省则省,比如有些单据能不能合并?专人专职……可能还得稍微缓一两个月,等业务再稳点,收入上来些。眼下,恐怕还得辛苦大家兼顾一下。”她顿了顿,“不过,制度落实不能等。王书记,您看能不能带着桂花,把主要流程,比如请购、生产记录、入库出库,弄成最简易的表格,先让大家用起来?用中了,再完善。总比空有条文强。”

    王书记思索了一下,点点头:“可以。先有形式,再求规范。”

    最后她对姜老栓说:“姜叔,生产是根基,绝不能耽误。您看这样,生产计划咱们再仔细对一遍,有些环节能不能调整一下人手,或者把辅助性的记录工作,分给小组里细心的人专门负责,让老师傅们集中精力盯质量和进度?”

    姜老栓咂咂嘴:“成吧,我回去琢磨琢磨,看咋调整。”

    一场会开下来,凌霜觉得喉咙冒烟,后背出了一层细汗。每个人似乎都被安抚了,但问题一个也没彻底解决,只是暂时压下了。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好像在用一堆长短不一的木板箍桶,这边按下去,那边又翘起来。

    晚上,她疲惫地坐在灯下,给徐瀚飞写信。没怎么写公司的具体事务,更多的是倾诉这种无处着力的迷茫和压力。

    “……董事会今日初开,如坐针毡。张伯嫌慢,李会计求省,王书记抓规,姜叔忧产。我左支右绌,顾此失彼,所言皆有理,所虑皆当急,然精力有限,难以周全。深觉从前带领生产,虽苦犹实;今坐此位,调和鼎鼐,竟比劳作更耗心神。账目如天书,规章似蛛网,每走一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常夜半惊醒,恐负众人之托。瀚飞,此路之难,甚于往日。我是否……力有不逮?”

    她把信折好,封口,却没有立刻让桂花去寄。心里堵得慌,又铺开一张纸,胡乱画着,圈圈,叉叉,箭头,像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几天后,徐瀚飞的回信到了。信里没有直接回答她“是否力有不逮”的彷徨,甚至没有太多安慰的话。他像没看见那些情绪似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实。

    “信悉。首次董事会,情形可想。意见不一,乃常态,因其立场、视角各异。你之处置,已得调和之意,初具斡旋之能,不必过苛。新创公司,千头万绪,欲面面俱到而即刻完善,实无可能。当抓要务,徐图改善。”

    接着,他话锋一转,列了几条:“眼下要务,无非数端:一保生产,按时质交货,此乃生存之本;二理财务,收支清晰,成本可控,此乃健康之基;三固质量,标准落实,记录可溯,此乃信誉之源;四稳人心,沟通顺畅,酬劳公允,此乃合力之根。余者,可缓步图之。”

    “管理之术,无非‘诚、理、制、序’四字。以诚待人,不偏不倚,可得信任;以理服众,数据说话,可消争议;以制度事,规矩先行,可减随意;循序渐进,步步为营,可免冒进。你天资勤勉,假以时日,必能驾驭。随信附简易生产计划表与财务日报表示例,或可参考。莫慌,凡事皆有初。瀚飞。”

    随信果然附了几张画得工工整整的表格。生产计划表分了项目、数量、所需原料、负责人、完成日期几栏;财务日报表则列出了每日主要的收入、支出项。虽然简单,但一下子让凌霜脑子里那些杂乱的信息有了归置的地方。

    她反复读着“诚、理、制、序”四个字,又看着那几张清晰的表格,心里那团乱麻,好像被一只沉稳的手,轻轻捋出了头绪。是啊,不能急,不能想一口吃成胖子。得一件一件来,抓住最重要的。

    她提笔,开始重新梳理。先抓生产计划和原料保障,跟姜老栓和李叔确定下来;再和李会计一起,把徐瀚飞给的日报表改良一下,先用起来;接着,请王书记和桂花,把最紧要的几条流程——原料入库、领料生产、成品检验——做出最简单的表格和签字栏;最后,她打算找老张和其他负责收购的人,再好好聊聊,既讲清楚标准统一对长远价格的好处,也听听他们怎么提高效率的具体建议。

    信,她重新写了一封。没有再诉苦,只是平实地汇报了董事会的后续和她打算着手解决的几件要事,最后写道:“……来信收悉,四字箴言,如拨云雾。表格甚好,已着手试用。前路虽难,幸有方向。一切安好,勿念。霜。”

    新生的阵痛还在持续,但凌霜觉得,自己好像终于摸到了一点在波涛中稳住船舵的力道。这力道,来自远方的指引,也来自内心不肯服输的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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