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闻没有回头。
他反手将燃了半截的烟狠狠碾在铁栏杆上,
猩红的火星爆开。
他走回监视器前,坐下。
没有夸赞,没有安抚。
只是按下回放键。
屏幕上,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拥抱一遍遍重播。
青年瘦削的身体撞进毒枭宽厚的怀抱,
那种全然交付、不设防的依恋,透过屏幕释放出的悲剧感。
姜闻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
他用粗大的黑色马克笔,在纸上重重写下四个字。
灵魂坍塌。
与此同时,与世隔绝的边境废墟之外,华国的互联网正被另一场风暴席卷。
晚上八点整,《时尚》杂志电子刊准时上线。
封面,废墟中的神明。
照片里,青年穿着剪裁大胆的镂空西装,立于一片真实的建筑废墟。
他的脸被阴影覆盖一半,那双眼睛里是一片烧成焦土的荒芜,冷漠地注视着镜头之外。
手中那枝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是这片灰败世界里唯一的色彩,却下一秒就要被他亲手碾碎。
这张照片,引爆了社交网络。
“卧槽!这是什么破碎感天花板!我人没了!”
“神被折断了翅膀,坠入凡间……陈曼老师是我的神!这是艺术品!”
“这眼神……我感觉他不是在看镜头,是在透过镜头看我,求我给他一个解脱。”
“何止封面,你们快去看内页!每一张都既想让我毁掉他,又想跪下来亲吻他的脚尖!”
“救命!电影和话剧里刀我就算了,怎么连拍个杂志都这么刀!江辞!你是不是不把我们刀死不罢休!”
片场角落。
一股酸腐的气味涌上喉头,江辞扶着墙壁,剧烈地干呕。
刚才那个拥抱,抽空了他最后一点力气。
胃里空空如也,只剩下灼烧般的饥饿感。
他漱了口,顶着一张蜡黄且沾满污垢的脸,毫无形象地蹲下。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面无表情地点开微博,
试图用电子信息来转移胃里翻江倒海的灼烧感。
热搜第一,赫然是自己的名字。
#江辞 废墟神明#
他点了进去,屏幕上跳出那张经过顶级团队精修的封面大片。
照片里的自己,清冷,易碎,带着非人的神性。
江辞面无表情地划着屏幕,将自己的精修图一张张放大,仔细端详。
就在这时,一阵旋风刮了过来。
“哥!哥!破纪录了!”
孙洲拿着平板电脑,跌跌撞撞地跑来,脚下被电线绊了一下,险些摔个狗吃屎。
他冲到江辞面前,唾沫横飞地汇报。
“《时尚》的单品类销售纪录!咱们破了!就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啊哥!”
他把平板怼到江辞面前,声音因兴奋而颤抖。
可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从平板上那个被全网封神的“废墟神明”,
缓缓移到了眼前这个把脸埋在膝盖上,瘦得只剩一副骨架的真人身上。
那股荒诞割裂感,浇灭了他所有的亢奋。
孙洲的嘴唇翕动了几下,那些关于“封神”、“顶流”的赞美之词,
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最终只化为一句带着鼻音的呢喃:“哥……你又瘦了。”
江辞没理会他,划着手机屏幕,视线落在评论区。
他对销量没概念,倒是对网友的评论很感兴趣。
他的手指,在一条高赞评论上停下。
“只有我注意到他的腰了吗?嘶哈嘶哈,这谁顶得住啊!”
“感觉我一个手就能掐住……腰细易推倒,古人诚不欺我!”
江辞皱起眉。
他放下手机,伸出沾满灰尘的手,摸了摸因刻意节食而干瘪下去的腹部。
那里曾经是有腹肌轮廓的。
他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看来回去得喝蛋白粉了。”
雷钟提着一瓶矿泉水走了过来。
刚才那一幕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他需要确认自己还活在真实的世界。
他把水递给江辞,蹲在他旁边,清了清嗓子。
“小子……”他用胳膊肘不轻不重地顶了顶江辞,
“下午那一下……你是怎么想的?演得跟真的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把叔当救命稻草了。”
江辞拧开瓶盖,灌了一口水,然后抬起头。
他看着雷钟,用一种学术探讨的口吻,一本正经地回答。
“在刚才那个情境里,江河的精神世界已经崩塌了。”
“经历了戒断反应这种极致的折磨后,察猜给他的那碗粥,就是重建他世界的唯一基石。”
他停顿了一下,在组织更精确的语言。
“在那一刻,你就是我的全世界。”
江辞的脸上没有半分玩笑,眼神清澈得可怕。
“所以,你不是我爹。你是比那更重要的存在。”
雷钟脸上的笑容呆滞住了。
他手里刚准备递出的另一瓶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看着江辞那双清澈又认真的眼睛。
这小子……没有在开玩笑。
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全体都有!”
不远处,姜闻的咆哮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
姜闻从监视器后走出,环视一圈,最后将视线定在江辞身上。
“明天的戏,主题,想家。”
他的话,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经历了这一连串非人的折磨,居然是这样一个主题?
姜闻没有解释。
他看着江辞,一字一顿地补充。
“我要的,不是对着月亮流眼泪那种想家。我要的是,一个在刀尖上舔血的男人,在夜深人静时,会想起什么。”
“他会想起他妈做的那碗打卤面,还是会想起他闺女扎歪了的蝴蝶结。”
“我要这种,带着烟火气的,活生生的想念。”
这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但江辞知道,这是导演在单独给他出题。
这也是他当初跟严正编剧,在那个雨夜里,为“江河”这个角色争取来的,唯一的“魂”。
江河的原型,就是他的父亲。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真正的缉毒警,
在最绝望的时候,支撑他们走下去的,从来不是宏大口号。
而是那些最微不足道,也最滚烫的,关于“家”的记忆。
江辞站起身。
他看着不远处的导演,什么也没说。
但姜闻,却从那个瘦削青年依旧平静的脸上,读懂了某种承诺。
他知道,明天的戏有了。
姜闻转身,对着身后的场务吼道:“收工!都他妈愣着干什么!”
人群开始散去。
雷钟看着江辞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瓶翻倒的水。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那里还在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