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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海盐三杰的奋击

    好事不出门,可季羡霖先生给司齐写信这事儿,还是被路过办公室的某人无意间听去了。

    然后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三两天的功夫,就在文化馆那不大的院子里传遍了。

    版本还不止一个。

    有说季先生亲笔写了三页纸,对司齐“谆谆教诲、寄予厚望”的;有说季先生不光写信,还寄来一大捆珍贵的内部参考书籍的;最玄乎的,是说季先生在信里夸司齐是“文坛奇才,将来必成大器”,还要收他当关门弟子。

    第一个坐不住的,是谢华。

    那天他正端着搪瓷缸子在走廊里晃悠,听见两个财务科的姑娘咬耳朵,说的就是这事。

    他脚步一顿,搪瓷缸里的水差点洒出来。

    “季羡霖?给司齐写信?”谢华眼睛瞪得溜圆,脑子里“嗡”地一声。

    他想起前阵子自己还在心里嘀咕司齐魔怔了,怕是读书读傻了,写印度人的故事,国内有人看吗?

    这才几天?

    就搭上了季羡霖那样的大学者!

    一股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嫉妒,咕嘟咕嘟往上冒。

    他谢华好歹也是“海盐三杰”之一,文章也上过《钟山》,可跟司齐这小子一比……

    季羡霖啊,那是能随便通信的人物吗?

    司齐……有些过了!

    某人不知分寸……已然越界了!

    他猛地把缸子里的水一口灌下,凉白开喝出了壮行酒的架势。

    “不行!”谢华把搪瓷缸子往窗台上一墩,发出“哐”一声响,把两个姑娘吓了一跳。

    “我得写!我得玩命地写!不能堕了咱‘海盐三杰’的威名!”

    曾经不屑一顾“海盐三杰”的称号,没想到如今,谢华打心底里,已然悄不声息……居然默认了。

    他转身就往宿舍冲,那劲头,比追他的对象还足。

    他翻出压箱底的稿纸,拧开英雄牌钢笔,深吸一口气,对着空白格子就开始发狠。

    写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气势不能输!

    成绩可以输,斗志绝对不能败!

    余桦那边,他正跟对象,也就是文化馆的潘姑娘,在县城新开的“欣欣”冷饮店里约会。

    两人合吃一碗赤豆刨冰,你一口我一口,甜得齁嗓子。

    邻桌坐着的好像是文化馆家属院的刘婶,正跟人唠嗑,嗓门不小:“……可不是嘛!季羡霖,燕京大学的大教授!亲笔写的信,夸文化馆里小司是块材料,前途不可限量!啧啧,了不得哦……”

    “噗——!”余桦一口刨冰差点全喷在潘姑娘的脸上。

    “咳咳咳……对不住对不住!”余桦手忙脚乱地拿手帕给小潘擦,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刘婶那边,耳朵竖得跟天线似的。

    小潘有点不高兴,撅起嘴:“余桦!你干嘛呢?心不在焉的!”

    “刨冰也吃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余桦噌地站起来,脸色变了又变,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又像家里着了火,“季羡霖给司齐写信了!咱们得赶紧回去!”

    “又不是给你写信!你激动什么?”潘姑娘莫名其妙。

    “哎呀,这关系到作者的荣耀,快跟我走吧!”余桦已经抓起椅子上的口袋了。

    “你急什么啊?”

    余桦二话不说,掏出两毛钱拍在桌上,“刨冰钱!你先吃着,回头找你!”

    话音未落,人已经没影了。

    小潘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又看看碗里化了一半的刨冰,气得一跺脚:“余桦!你个呆子!”

    余桦一路狂奔回家,心脏咚咚咚跳得跟打鼓一样。

    季羡霖!

    司齐这小子,闷声不响放大炮啊!

    这一刻余桦深刻的理解了曾经躲着自己的司齐。

    这一刻,余桦也想躲着司齐。

    同事,太优秀了!

    关键,他余桦也是“海盐三杰”之一,难免拿出来与人比较。

    看看,余桦以前可是司齐仰望的存在,如今,不知不觉落后了!

    落后了很多!

    这情况,余桦能忍?

    他冲进自己那间小小的屋子,一把拉开抽屉,翻出那篇改了七八遍还觉得不满意的小说稿,往桌上一拍。

    余桦对着稿纸,像是在宣誓,“司齐都让大师写信了,我再不拿出点硬货,以后在海盐文学圈还怎么混?‘三杰’变‘一杰’那还得了?!”

    而且,余桦心里未尝没有那种写出一部惊世之作,和那些大师……反正,美得很!

    他憋着一股劲,准备跟自己、跟稿纸死磕到底。

    这消息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池塘,在文化馆荡开一圈圈涟漪。

    大家看司齐的眼神,一夜之间全变了。

    以前是:“看,那就是司齐,魔怔了,快出家了。”

    现在是:“瞧,那就是司齐,季羡霖先生都看重的人!搞创作就得有这股疯魔劲!”

    以前他捧着本《奥义书》在院子里边走边看,大家躲着走,觉得他神神叨叨。

    现在他捧着同样的书走过,大家纷纷投去敬佩的目光:“瞧瞧,人家看的书,咱连名儿都念不利索,怪不得能入季先生的眼!”

    以前他说点“业力”、“无常”,别人觉得他走火入魔。

    现在他偶尔蹦出个把专业词,立刻有人竖起大拇指:“有学问!说话都不一样!”

    司齐被这突如其来的、全方位的“变脸”弄得有点哭笑不得。

    他知道,这一切都源于那封薄薄的信,源于“季羡霖”这三个字的分量。

    他有点无奈,但也清楚,至少以后耳根能清静不少,可以安心搞他的“大创作”了。

    只是偶尔,看到谢华和余桦那俩家伙,一个比一个眼圈黑,一个比一个拼命赶稿子的样子,他会忍不住摸摸鼻子,心里有点小小的罪恶感,又有点暖。

    看来,这封信不仅救了他,还给海盐县的文学青年们,狠狠加了一把油啊。

    司齐对于这件事传出去,其实心里很犯愁。

    可是,对于季先生激励到大家,又觉得挺高兴,或许,这才是季先生的初衷吧。

    激励有志气的青年!

    傍晚,司向东背着手,迈着比平时轻快几分的步子,晃悠着回到文化馆家属院。

    刚进家门,就觉出不对劲。

    屋里冷冷清清,没有往常锅铲碰撞的叮当声,也没有饭菜的香气。

    厨房黑着灯,客厅里,廖玉梅见他进来,腰板陡然挺直,眼睛直勾勾盯着门口,一看就是在等他。

    “咦?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饭也不做了?”司向东放下公文包,故意打趣道。

    廖玉梅没接他的话茬,站起身,几步走过来,一把将他拉到另一张藤椅上坐下,眼睛亮得吓人:“老司,你先别管饭!我问你,季羡霖给咱小齐写信了?是不是真的?”

    司向东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竭力绷着,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慢条斯理地喝了口凉白开,才淡淡道:“哦,是有这么回事。年轻人嘛,得到前辈一点鼓励,也是常事。看你大惊小怪的,饭都不做了。”

    廖玉梅喃喃自语,“原来竟是真的!”

    她抬头看向司向东,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微笑的弧度。

    她太了解自己丈夫了,看他那故作平静、实则嘴角都快压不住往上翘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指不定怎么美呢。

    她也不戳穿,嘴里念念有词:“哎呀呀,了不得,真是了不得……我就说咱家小齐打小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脑子灵光,爱看书……瞧瞧,瞧瞧!这不就出息了?连燕京大学的大教授都看重他!这孩子,闷声不响的,给这么大个惊喜……”

    司向东听着妻子絮叨,心里那点小得意像肥皂泡,越吹越大。

    他轻咳一声,摆出馆长的架势:“行了行了,知道就行了。孩子有点进步,是好事,但也不能捧得太高。路还长着呢。赶紧做饭去,我肚子可唱空城计了。”

    “做做做,这就做!”廖玉梅风风火火扎进厨房,锅碗瓢盆立刻响成一片,比往常更欢快几分。

    一边炒菜一边还哼起了小调:“我家的表叔数不清……”

    晚饭时,连即将升高三、课业繁重的女儿司若瑶都比以往提前了十多分钟回来了,她微微喘着气,一进门书包都没放,就眨巴着大眼睛问:“爸,妈,我们学校都传疯了,说我哥认识季羡霖?季羡霖还给他写信指导他写作?真的假的啊?”

    司向东夹菜的筷子顿了顿,终于“矜持”地点了点头:“嗯,季先生是给小齐写了封信,鼓励他好好创作。”

    “哇!哥太厉害了!”司若瑶兴奋得小脸通红,“我们语文老师今天上课还提到季羡霖先生呢,说他是国学大师!哥居然能收到他的亲笔信!爸,信呢?我能看看吗?”

    “胡闹!那是你哥的东西,能随便看吗?”司向东板起脸,心里却受用极了。

    看看,连学校老师都在说。

    一家三口,这顿饭吃得格外香甜,空气里都飘着喜气。

    然而夜深人静,躺到床上,身边的廖玉梅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司向东却瞪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了。

    白天的兴奋和得意慢慢退去,一种隐隐的不安,悄无声息地漫了上来。

    季羡霖给司齐写信的事儿,传得也太快了。

    这才几天?

    连若瑶学校都知道了。

    这要是传开了……

    他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开始盘算:

    季先生那样的人物,亲笔写信鼓励一个县城小青年,这事儿本身就够稀罕,够轰动。

    现在全县……不,将来……全市的文化圈都知道了。

    大家会怎么想?

    肯定都等着看司齐接下来的表现,看他能写出个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来。

    期望值,就这么被无形中拔得老高,高得吓人。

    万一……司齐接下来写的东西,没那么好呢?

    万一,他呕心沥血弄出来的作品,只是平平,或者……甚至不如他之前的作品呢?

    甚至不如文化圈,那些作家自己的作品呢?

    到时候,别人会怎么说?

    “看看,季羡霖先生也有走眼的时候。”

    “啧,还以为多了不起,原来也就那样,还不如我写的好呢。”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啊。”

    那些现在羡慕、敬佩的目光,会不会变成同情、惋惜,甚至暗地里的讥笑?

    司向东仿佛已经听到了那些窃窃私语,看到了那些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翻了个身,心里沉甸甸的。

    “唉……”司向东在黑暗里,悄然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什么叫“捧得越高,摔得越重”。

    这封来自大师的信,是莫大的荣誉,可也是一副沉甸甸的担子。

    他既为侄子骄傲,又忍不住替他担心。

    怕他压力太大,怕他扛不住,更怕万一结果不如人意,孩子心里该多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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