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合上的轻响,在空荡的客厅里回荡了许久,最终被窗外渐起的城市喧嚣吞没。陆明轩维持着跌坐在地的姿势,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只剩下一具被悔恨和虚弱掏空的躯壳。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锐利的光斑,一点点移动,切割着室内的昏暗,也切割着他混乱的思绪。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她身上那抹熟悉的、如今却带着疏离的馨香。每一种气味,每一寸光线,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感官上,提醒着他刚刚失去的、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她走了。不是负气,不是试探,而是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后的、冷静的失望。
“问题的根源……不在于苏晚,在于你处理问题的方式……在于你的不信任……”
沈清辰的话语,清晰得如同刻录在他脑海里的判词,一遍遍回放,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砸得他耳膜嗡鸣,心脏抽搐。他试图为自己辩解,想找出哪怕一丝可以反驳的缝隙,却发现徒劳无功。她看得太透,一击即中他最致命的软肋。
是啊,隐瞒。自以为是地扛起一切,以为这是保护,实则是最深的隔阂。七年前,他因为怯懦未能送出那张照片,选择将心事封存;七年后,他因为害怕失去,选择用又一个隐瞒去掩盖可能的危机。他的行为模式,竟可悲地形成了一个闭环,始终绕不开“沉默”与“独自承受”。
他蜷起手指,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高烧退去后的虚脱和更深的精神疲惫席卷了他。
沈清辰走在清晨的街道上,阳光有些刺眼。一夜未眠,身体叫嚣着疲惫,大脑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对陆明轩的冲击力。她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无法辩驳的灰败。那不是伪装,那是被戳中真相后的无所适从。
心里不是没有波澜。看着他那样虚弱地站在那里,承受着她的质问,眼神里带着近乎哀求的悔意,有一瞬间,她几乎要心软。但理智死死拉住了她。一次心软,换来的可能是未来无数次同样的伤害。信任像一张白纸,揉皱了,即使用力抚平,痕迹也永远都在。她不能,也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被动等待宣判的滋味。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林薇。
“辰辰,你没事吧?昨晚……后来怎么样了?”林薇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打探。
沈清辰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他发烧了,照顾了一晚,刚走。”
“发烧?严重吗?你……就这么走了?”林薇的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不然呢?”沈清辰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倦意,“薇薇,问题不在发不发烧。在于……”她顿了顿,重复了不久前才对陆明轩说过的话,“在于我们之间根深蒂固的问题,并没有解决。”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林薇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你就是太清醒,太知道自己要什么了。有时候,糊涂一点未必不快乐。”
“糊涂换来的快乐,是空中楼阁。”沈清辰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轻声道,“我宁愿要真实的痛苦,也不要虚假的圆满。”
挂断电话,她独自走向地铁站。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的发丝,也让她更加清醒。她需要空间,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一切,去确认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去面对一个可能需要彻底改变才能契合的陆明轩。
公寓里,陆明轩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四肢僵硬发麻,才勉强撑着沙发站起来。头晕目眩,胃里空空如也,却没有任何食欲。
他走到厨房,视线落在料理台上。那里还放着她昨晚用过的碗和勺子,旁边是他失败多次后,唯一一次勉强能看的煎蛋留下的痕迹。那些笨拙的、试图靠近的证明,此刻看来无比讽刺。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冰箱,拿出了鸡蛋。动作迟缓地开火,倒油,打蛋。“刺啦”一声,热油溅起,烫红了他的手背,他却毫无反应,只是死死盯着锅里逐渐凝固的蛋白,脑子里想的全是她坐在餐桌前,小口吃着他做的煎蛋时的样子,安静,甚至有些疏离,却曾给过他莫大的鼓舞。
而现在,他连再做一次的机会,似乎都失去了。
煎蛋最终糊在了锅里,焦黑一团,如同他此刻的心情。他关掉火,看着那团糟粕,猛地抬手,想将锅狠狠摔出去,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下手臂。暴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证明他的幼稚和无能。
他需要冷静。需要真正地去思考,去面对沈清辰抛给他的那个核心问题——他是否能够打破自己固有的行为模式,学会坦诚,学会信任,学会将她视为平等的、可以共同面对风雨的伴侣。
这不仅仅是道歉和保证就能做到的。这需要刮骨疗毒般的决心和行动。
他回到房间,目光落在角落那个锁着的柜子上。那里,藏着他七年来的秘密。他走过去,用钥匙打开,取出了那本厚厚的日记和那张边角已经微微磨损的拍立得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笑容干净,眼神清澈,是凝固的青春。他曾以为珍藏这份美好就是爱的全部。但现在他明白了,沈清辰要的,不是被供奉在神坛上的幻影,而是被接纳进真实琐碎、甚至充满不堪的人生。
他翻开日记,一页页看下去,那些青涩的、炽热的、卑微的暗恋心情,此刻读来,依旧动人,却也让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性格里那份贯穿始终的、害怕失去而选择退缩的懦弱。
从七年前,到七年后,他其实一直在原地踏步。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一整天,沈清辰都强迫自己投入工作,用繁杂的事务填满每一分空隙,不给自己胡思乱想的机会。但效率并不高,陆明轩苍白憔悴的脸,他无力垂下的手,他眼中深刻的悔意,总是不经意间闯入她的脑海。
下班时间一到,她便立刻收拾东西离开。不想回那个充满了他气息的“家”,她转而去了市图书馆,找了个靠窗的角落,拿出一本专业书籍,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窗外的天色再次暗淡下来,华灯初上。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和窗外流动的灯火重叠在一起,显得格外孤独。
她忍不住想,他现在在做什么?烧完全退了吗?有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又像以前一样,用工作麻痹自己,或者,更加糟糕地,陷入自我厌弃的情绪里无法自拔?
心口传来细密的疼痛。她发现,即使到了这一步,即使理智告诉她必须保持距离,她依然无法完全割舍那份牵挂。七年的暗恋,几个月的朝夕相处,早已将这个人深深烙印在她的生命里。
恨与爱,原来真的只有一线之隔。而这一线,模糊得让她心慌。
陆明轩在空荡荡的公寓里游荡了一天。他打扫了卫生,将昨晚的一切痕迹清理干净,却清理不掉弥漫在空气里的沉寂。他尝试处理邮件,却发现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傍晚时分,他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其中,没有一盏是为他而留,也没有一盏,能指引他找到那个他想见的人。
他拿出手机,手指悬在沈清辰的号码上,无数次想要拨出去,却又无数次放下。
他现在有什么资格去打扰她?用苍白的道歉?用无力的保证?
她需要的是看到他的改变,而不是听到他的言语。
可是,改变……要如何开始?从何开始?
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无力感攫住了他。他意识到,挽回一段濒临破碎的感情,远比在商场上攻克一个难题要复杂和艰难得多。这需要他剥开自己坚硬的、习惯了自我保护的外壳,露出里面可能并不完美、甚至脆弱的真实。
他能做到吗?
他不知道。
夜色渐浓,陆明轩依旧站在阳台,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城市的光影在他眼底明明灭灭,映照着他内心从未有过的混乱与挣扎。
而城市的另一头,沈清辰合上了始终未曾翻动一页的书,轻轻叹了口气。
回声渐歇,沉默如潮。
他们都被困在了自己的困境里,等待着对方,也等待着自己,能够找到那把破局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