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雨不知何时彻底停了,只留下窗外湿漉漉的、反射着都市霓虹的光晕。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如同他们此刻纠缠不清的命运。
陆明轩的呼吸逐渐趋于平稳,但体温依旧烫得吓人。沈清辰试图轻轻抽了抽手,他却像受惊般立刻收紧,即使在睡梦中,那份不安也如影随形。她只得放弃,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靠在椅背上。
时间缓慢得如同凝固的琥珀。她听着他时而平稳、时而略显急促的呼吸,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和即使在病中依旧紧锁的眉头。这个平日里或张扬、或慵懒、或深情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紧紧抓着唯一能感知到的温暖,不肯放手。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个房间。冷硬的线条,沉默的手办陈列柜,一切都彰显着主人内敛甚至有些封闭的个性。可就是这样一个空间,却藏着一本写满她名字的日记,藏着一张偷拍了她七年的照片。
爱与伤害,深情与欺骗,如同光与影,在这个夜晚交织得如此紧密,让她无从分辨。
后半夜,陆明轩似乎开始大量出汗。沈清辰感觉到他攥着她的手心也变得潮湿。她再次尝试,用另一只手一点点掰开他紧握的手指。这一次,或许是因为体力耗尽,他松开了些许力道。
她得以脱身,活动了一下僵麻的手腕,去浴室重新打了温水,替他擦拭身体,更换被汗水浸湿的睡衣。整个过程,她尽力保持着机械和冷静,像一个专业的看护,避免任何多余的情感投入。
当她替他扣好最后一颗纽扣时,陆明轩忽然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高烧似乎退下去一些,眼神不再那么涣散,虽然依旧带着病态的浑浊,却隐约有了焦距。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怔了几秒,似乎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以及正在发生什么。一丝窘迫和难以置信划过他的眼底。
“……清辰?”他的声音比之前清晰了些,但依旧沙哑得厉害,“你……真的没走?”
“嗯。”沈清辰淡淡应了一声,将用过的毛巾放进水盆,端起准备离开。
“别走……”他下意识地又想去抓她的手,却在半途无力地垂下,只是用那双带着血丝的眼睛恳求地望着她,“……对不起……又麻烦你了……”
沈清辰的脚步顿住,背对着他,没有回头。
麻烦?
是啊,确实是麻烦。从那条信息开始,他带给她的,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和心痛。
“你睡吧,烧还没完全退。”她最终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便端着水盆走出了卧室。
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身体的累,远不及心累的万分之一。她看着这个曾经被她视为“家”的地方,此刻只觉得陌生而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的天际开始透出微弱的晨光,驱散了部分黑暗。卧室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沈清辰警觉地抬起头。
陆明轩扶着门框,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他换了一身干爽的深色家居服,头发依旧凌乱,脸色苍白,但眼神已经清明了许多,只是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一种小心翼翼的忐忑。
“我……我想喝点水。”他低声解释,声音依旧沙哑,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不敢靠近的观察。
沈清辰没说话,起身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温水。
他接过水杯,指尖不可避免地与她触碰,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迅速分开。他低头默默喝着水,气氛尴尬而凝滞。
喝完水,他没有立刻回房间,而是站在客厅中央,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有些无措。
“昨晚……谢谢你。”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
沈清辰没有回应这句感谢。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逐渐亮起来的天空,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质询:
“陆明轩,如果昨天我没有发现你在楼下,没有送你回来。你打算在那车里待多久?等到病倒?还是等到我……心软?”
陆明轩的身体微微一僵。他看着她清瘦而决绝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一下。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声音里带着苦涩,“我当时……脑子里很乱。只知道不能去找你,不能打扰你,但又……无法忍受离你太远。也许……潜意识里,是希望能被你看到,希望能用这种笨拙的方式……换来一个和你说话的机会。”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继续说道:“我知道这很自私,很幼稚,甚至……很可耻。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道德绑架你。对不起……我又错了。”
他的坦诚,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绝望,反而比任何狡辩都更有力量。
沈清辰转过身,看向他。晨光勾勒出他憔悴的轮廓,那双桃花眼里没有了平日的神采,只剩下浓重的悔恨和疲惫。
“你确实错了。”她的目光清冷,“但不是错在方式,而是错在,你始终没有明白我们之间问题的根源。”
她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他的眼睛:“根源不在于你去没去那个‘老地方’,不在于苏晚这个人。在于你处理问题的方式,在于你遇到事情的第一反应是隐瞒,是试图独自承担或者敷衍过去,而不是选择和我沟通,把我当成可以共同面对的伙伴。”
“陆明轩,我要的是一份坦荡的、彼此信任的感情。而不是像一个需要被保护、被蒙在鼓里的瓷娃娃。如果你给不了,或者你潜意识里觉得我不配与你共同承担你的‘困境’,那么……”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语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悬在两人之间。
陆明轩的脸色在她的话语中一点点变得更加苍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想解释苏晚那边牵扯的复杂人情和他不愿将她卷入的顾虑,想剖白自己那愚蠢的、自以为是的保护欲……
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沉重而无力叹息。
他明白了。任何关于“为什么隐瞒”的解释,在此刻,在她清晰的逻辑和坚定的原则面前,都显得苍白而多余。问题的核心,确实如她所说,在于他的“不信任”和“不坦诚”。
他看着眼前这个在晨光中显得异常冷静和坚定的女人,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握住。
他爱她的温柔,爱她的安静,却似乎从未真正了解,或者说,从未准备好接纳她内在的这份清醒、独立和强大。
而此刻,他正在为这份“不了解”和“未准备好”,付出惨痛的代价。
沈清辰没有再看他,拿起自己的包和外套。
“烧退了就好好休息。我走了。”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走向门口。
陆明轩站在原地,如同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打开门,身影消失在逐渐明亮的晨光里。
门,再次轻轻合上。
这一次,公寓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满室冰冷的、充斥着药味与悔恨的空气。
他缓缓滑坐在地,将脸埋入掌心。
他知道,她给了他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解释”的机会。
而他,再次搞砸了。
不是用语言,而是用他根深蒂固的行为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