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碎雪和知览竹对着黄昏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们谈论的主人公——白川绫，正靠定在床背上，眺望着远处的夕阳。
从她的视角看去，其实夕阳已看不大清晰了。已经入秋了很长时间，在这个时节，日头总是沉的特别快，再加上窗外一栋栋民房规律地立着，挡住了开阔的视界，使她只能看到夕阳的一角，看见它挂在层叠的屋瓦间。
不过虽看不见西沉的红日，却还能看到天边红霞满天，将民房屋顶上红色的琉璃瓦染上了流光和溢彩。
在这里也住了两年，真是这么些年颠沛流离的生活里难得的安定，方圆几里的人家倒也熟悉了。绫看着那些溢光的屋瓦，想起了瓦下住着的人家。每到傍晚，该是吃晚饭的时候，却总有几个调皮的孩子会流连在外，惹得他们的母亲或是站在门口或是站在街上，纵声呼喊着自家的孩子归家。
真是充满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绫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想着如果自己也有这么一天，可以叉着腰，站在街上喊着自己孩子回家，该是多么温馨美满的场景啊。
可惜老天不允，想想……也蛮遗憾的。
一声推门声响起，打断了绫的畅想。
“诶，小叶，你来啦。”绫转头看清了来人，笑的眯起了眼睛，伸手拍了拍床沿说，“来，到姐姐这儿来。”样子看起来甚是亲昵。
看着靠在床上面色苍白、略带疲倦的女人，碎叶想起来现在应该是她休息的时候，不自觉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他想退走，不过转念想到自己心中的困扰他的疑惑，又不愿就这么走了。
“哪有，小叶能来看我我开心着呢。”绫抬起手向着碎叶招招，“快坐到姐姐身边来。”
碎叶虽然知道他确实有打扰之嫌，还是对一个孕妇。但为了解答心中的疑惑，还是走了过去，坐在绫的身边。
“真是的，做这么远干什么，”绫故作不满，“来，把鞋子脱了和姐姐坐在一起。”说着，已经掀开被子一角，把身子挪了挪让出了一个位置。
“这……这样不好吧，”碎叶有点扭捏，“我都11岁了，不是孩子了……诶？”
绫抬手给了碎叶脑门一个栗子，不轻不重恰到好处：“11岁怎么了，要是以后我的孩子长大了，20岁在我眼里都还是孩子。而且真算起年龄，我比你姐姐还大几岁呢……所以快进来吧，再不进来我都快冷死了。”
碎叶拗不过，只好脱鞋上床和绫盖在一床被子下。
“恩～”碎叶一进被窝，立刻被热气裹住周身。绫转过身子亲昵地抱紧了碎叶，伸手捏着他的脸颊，样子高兴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真的好可爱啊，手感也好舒服！”１１岁，碎叶的脸上还残存着一点婴儿肥，手感确实不错。
能不能好好说话了。碎叶无语地看着这个少女心性的孕妇。
不顾碎叶那残念地眼神，绫仍使劲的揉了几下后，才心满意足地收了手。她歪过头，顺手将脸旁的头发别在耳后，说：“好了可以说了，小叶找我有什么事呢？”
“原来你看出来啦。”碎叶不好意思地低头，根本不是探望，而是为了自己的私事来打扰别人休息，终归让他有点脸热。
“没事的哦，有人和我说说话也挺解闷的。”
碎叶张着嘴，好似有许多话要冲出来，就像火车即将冲出隧道一样，结果临出口时塌方，话都被埋在了嘴里，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口。
许久，在绫的眼里，眼前的小男孩突然变得黯然起来，只听他说：“绫姐姐，我是不是错了。”
绫没有搭话，只是静静的聆听：“以为付出了真感情，就一定能收获到人类的友谊，可是结果可能很糟糕，非常糟糕！果然……我错了吧！”
“没错哦，这个出发点是没错的哦。”绫敛下了嬉笑的表情，认真的说。
碎叶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可是改变不了结果的糟糕。”
“发生了什么事，不介意的话能和我说说吗？”绫抚摸着碎叶的头发，温柔地看着他。
碎叶犹豫了一下后，点了点头。今天他是来解惑的，不应该有什么隐瞒。于是，在绫温暖的怀抱下，碎叶把南月的事清楚地说了出来，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真是苦了你了，”诉说完毕后，碎叶感到绫抱着他的力度更大了点，“心里很不好受吧。”
碎叶摇了摇头，表示还好：“只是心里很困惑，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和人类相处了，以前我以为只要付出真情，那我一样能和他们成为很好的朋友。可现在我明白了，种族就是种族，两个互为生死仇敌的种族间，根本不容情谊一点余地。强行逾越只会造成更坏的后果。”
碎叶低着头表情黯然，他紧紧的攥紧了拳头，绫能清楚地感受到怀中孩子的颤抖，只听他嘶哑着声音低吼：“可是我真的做不到，我再也不敢面对他们了。我知道他们内脏的味道、知道他们鲜血的味道，可最可怕的是我还知道他们不是纯粹的食物，他们有思想有感情，他们每个人身后都有一个家庭。每时每刻都让我意识到，我是个杀人凶手、是个凶手！”
“恩，你的确错了！”越听到后面，绫脸上疼惜的表情就越重，到最后她深深地敛着眉头，抱紧碎叶，她觉得她有必要给这个迷茫的孩子指一条明路，“我们和人类，最好的交往方式就是互不交往、互不了解，也唯有如此，我们双方才可以心安理得的杀戮着对方……可是真的苦了你了，这么小的年纪就认清了这些事，也不知道这对你是好是坏。很多喰种直到死去都不清楚这些事，或者说不愿意承认这些事，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轻松地活下去。”
“果然，我是错的吗！”碎叶呢喃了一句，他深深地低着头，可是他仍旧不知道怎么在这个世界走下去。他是喰种，可他也是人类，他明白双方本质上是一样的，他没办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把人类当做纯粹的食物。
以前他可以骗自己，姐姐也一直把他保护的很好。但南月的事就像一个响亮的巴掌，狠狠地把他抽醒了。
吃人，他在吃的，是活生生的人啊！
夕阳越沉越低，暮色变得浓重。
“小叶，《圣经》里说，每个人自出生起就带着原罪，可是你知道上帝对人类和我们处的最大的惩罚是什么吗？”绫突然向着碎叶提出了一个问题，却完全不待碎叶回答，她自顾自地说到，“我们对世界是有感觉的，我们既然凭感觉来生活，上帝就在感觉上加给我们一种处罚。神是正直的，不阿其所私的，人在世界上并不是唯一的主人。千百年来，日月虽仍若无其事的照耀着整个世界，看着人类的忧乐，看着美丽的变成丑恶，又看着丑恶的称为美丽。可我们太进步了，比一切生物智慧都高，也比一切生物更不道德。既不能用严寒酷热来困苦人类，又不能不将日月照及我们，于是同另一主宰人心的神，想出了一点方法，就是使此后快乐的人越觉得日子太短，使此后忧愁的人越觉得日子过长。这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处罚……你明白了吗？”
碎叶仔细地想了想，摇了摇头。
“我们的生命都只有短短几十载，有的人甚至……更少。而在这短短的时日里，当我们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的时候，时间过得更是飞快。所以啊我们更要珍惜自己所爱的人。对我们来说，人类如何，喰种如何我们都不需要去考虑，我们要考虑的，就只有自己所爱的人到来的时候，不论她是人是喰种，我们好好珍惜并过好和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就够了。不要管别人，变得自私一点吧，时间真的不多的！”
窗外夕阳终于完全落地，所有的光线一瞬间收束，在越来越浓郁的夜色里，房间内变得极暗，但碎叶的眼神却逐渐明亮起来。
“自私……一点吗？”碎叶仔细地咀嚼着这句话。
绫温柔地抚摸着碎叶的脑袋，身上不自觉的带着母性：“其实我现在很高兴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以前的你说真的太闷了，什么都不说，像个冰块似的把自己裹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和你姐姐话也不多。可现在的你会抱怨、会迷茫、会找别人倾诉，看到你这样，你姐姐心里其实很高兴呢。”
“姐姐……吗？”好像一道光突然从天边射来，洞穿了厚厚地乌云，照射在他心间。
一连串的影像在他心中播放，从最开始的姐姐的怀抱，到最后的姐姐盯着他却隐藏不住焦急的眼神，期间夹杂着许许多多的事，接他放学、带他买衣服、教他煮咖啡……一幕幕地影像在脑海中闪过。
“你……懂了吗？”绫皱着小眉头看着碎叶。
“没懂，”但随即又摇摇头，“但又好像懂了点……”
绫微笑地看着碎叶：“懂了一点就好，你只要记住，在这个世上，你姐姐呢一定是最爱你的那一个，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亦或是将来，知道了吗？”
“嗯！”碎叶咬着嘴唇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绫正想欣慰的笑了笑。
“啪！”
房间内的灯突然亮了起来。
碎雪站在门口，不知何时她来了，打开了灯。
“真是的小叶，找了你好久，你怎么来这儿啊，还不开灯。”
语气有些责怪，但更多的是关心。
碎叶看着遥遥立在那儿的熟悉的身影，联想到刚才的话，他的心变得特别的火热。他又想到了今天他还惹了自家姐姐生了好大的气，心潮更是澎湃。
“去吧，你姐姐在等你呢。”绫含笑地拍了拍碎叶的肩膀。
碎叶掀开被子，迫不及待地向着姐姐跑去，他一把抱住了他的姐姐。碎雪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过本能的张开双臂给了自己弟弟一个怀抱。
“你只要记住，在这个世上，你姐姐呢一定是最爱你的那一个。”
绫的声音似乎还回想在他的耳边。
“姐姐，对不起。”他把脑袋埋在姐姐的怀里，闷闷地说。
碎雪愣了一下，瞬即便明白了。她溺爱地抚摸着碎叶柔顺的头发，摇摇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呢，弄疼你了吧。”
碎叶摇头，只是抱着。
绫看着这幅姐弟一家亲的场景，吃吃地笑了起来。
“诶，你怎么没穿鞋呢，地上凉，快去把鞋穿咯。”碎雪嗔怪了一句。
“哦。”碎叶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臂。
过了一会儿，因为天也黑了，碎雪便抱了绫一下，向她告别。
碎雪三人于是结伴离开，离开前，高槻泉回首望了一眼绫，她没有看他吃吃地笑容，而是黯然神伤地看了一眼绫苍白的脸色。
月儿新从云中出来，一切皆朦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