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壮美无俦,带着一股苍茫古意,燃烧着一天24小时中最后一片火焰沉于大地。
夕阳的光线不像中午时分的那般热烈,不给黑暗留丝毫余地,而是携着醇绵老酒般的柔和罩上人,将人投在大地上的影子拉的老长。
知览竹坐在台阶上,他头低低的,无神地望着自己延伸很远的影子。手指间夹着的香烟,烟草燃烧,升腾起缕缕干燥的烟雾。那些烟雾投在地面上影子,看起来却像是晨间朦胧的云雾,带着股淡淡的凄凉。
“你应该知道的,小绫……她本来就没多少时间了!”
他很落寞。
碎雪感到似乎有什么话哽在嗓子里,她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她只是叹了口气,陪坐在台阶上。
“大概什么时候?”
“明年春天。”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碎雪眼帘半垂,“你是怎么知道的,她不会告诉你的。”
知览竹轻笑了一声,吐出一口烟,说:“别和她说,可能她还以为我不知道吧……这个病,她的父亲就是死于这个病下的——她母亲告诉过我。可她从来没和我说过。不过我可是她丈夫,我陪了她十六年怎么会察觉不到。……自从挑明身份后,到现在我俩在一起了六年,但直到去年她才答应和我结婚。为什么?其实我明白的,因为她不想拖累我,她固执的认为我应该和一个人类女人结婚,这样我才能幸福,而不是和她整天躲躲藏藏。可是去年她答应了,猝不及防的。原因她应该告诉过你。”
碎雪看着夕阳点了点头,已经过了一年,但她仍旧清楚地记得:“因为她的病!她和我说过她已经没多少日子了,所以即使和你结婚,也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而且……她还说她很自私,她自私地想享受一段和你的夫妻生活——在最后的时间里。”
“是啊,她真的有点小自私……所以你还不明白吗?”知览竹斜眼瞥了碎雪一眼,接着重重地吸了一口烟,“她为我牺牲了太多太多,所以她最后的这点自私的愿望,作为丈夫我都会支持到底,无论会有什么后果!”
碎雪低下头,她知道绫的想法,什么时候能证明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当那个女人希望给那个男人生一个孩子的时候。绫爱煞了知览竹,她渴望给他生一个孩子,她想给他留下一些东西。但她明白如果只是为了他未来能过的更好,她应该做的是不给他留下任何东西任何念想,可她最终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内心,她不想让自己的丈夫渐渐忘了她,她想给他也给自己曾经存在过留下些什么,这是她的小自私。
但即使知道,碎雪还是不忍,对待朋友家人,她永远做不到心如止水,即使她曾经杀人如麻见惯生死离别:“可是,至少让她在最后的时间里快乐一点、自在一点,别那么痛苦。”
知览竹手隐秘地一抖,堆积在烟头上的长梗烟灰无声掉落。良久,他摇摇头:“这不是她想要的。”
碎雪闭上了自己的眼睛,默然不语。
一个人的一生总有些事情是拼了命都想做到,不论是辉煌如皇帝,还是卑微的像个乞丐,为了它,即使拿命去赌也在所不惜!
对他们来说,这是他们短短一生存在的真正价值。
旁人没资格说三道四,因为这是他们的人生!
两人沉默了良久。香烟袅袅升起的烟雾,在夕阳的余晖中缭绕。
“落叶了。”身边传来了知览竹悠悠地声音。
碎雪睁开眼,望向远处知览竹目光所及的地方,那里有一颗桃树,桃树下,枯枝败叶落了一地。
“已经秋天了。”碎雪说。
“是啊,秋天到了,不过来年春天它还会开放的,”知览竹站了起来,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底碾了碾,“‘桃花夭夭,灼灼其华’不是吗?”
“……什么?”碎雪不懂他什么意思。
“这是小绫和我说的,她很喜欢这句诗,那棵桃树也是她亲手种下的。她还和我说来年春天,要在开了花的桃树下,抱着孩子来一张全家福,”知览竹转过身真挚地看向碎雪,“如果一切顺利,来年你们一起来可以吗?”
碎雪看着庭院中那棵败落的桃树,朦胧中,仿佛看见了来年春天一树桃花悄然流媚的美景。
“桃花夭夭,灼灼其华。”碎雪点了点头,“很美不是吗?”
桃花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诗很美,但为什么要这么美呢?
让我们发现现实其实这样残酷!
于此同时,高槻泉抱膝靠坐在大门的背面,眼神呆呆地,眼睑内一行泪无声地流下。
“呀嘞,这是眼泪吗?”她想抬起手想抹去泪水,却陡然被自己的黑框眼镜阻碍了,只能任由泪水肆意横流。
她抬起头看着对面墙上挂着的那些相框,每个相框里都有一张相片,每张相片她都在笑,和自己的丈夫在一个世界里笑,笑的那么那么可爱那么幸福。
在这琳琅满目的相框中,最顶端却只孤零零地挂着一个相框,里面是白的,和周围的墙壁一样白。
那将是她一生中最后一张照片,从此之后,她的世界就将像相框周围的墙壁一般——
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