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睿峰悬停于半空。
他周身狂暴的内力如同沸腾的熔岩,汹涌翻滚,将周围的空气都灼烧得扭曲变形。
他须发皆张,双目赤红如血,死死锁定下方那几道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影。
身为三品高手,他的感知何等敏锐?
他早就察觉了这些黑袍“人”的异常——冰冷僵硬,毫无体温,胸腔内一片死寂,根本没有活人应有的心跳与呼吸!
这绝非寻常武者,而是某种邪门歪道制造出的邪物!
“混账!”
岑睿峰胸中的怒火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几乎要冲破天灵盖:
“何方魔教妖人,竟敢驱使这等污秽邪物,在我‘霹雳手’岑睿峰面前放肆?!”
“找死!!!”
他生平最恨这等魔门邪派,此刻只觉尊严被狠狠践踏,杀意沸腾到了顶点!
仿佛感受到了他那滔天的怒意与纯粹的阳刚血气,下方那几具阴骨儡也缓缓抬起了头。
兜帽的阴影下,露出几双空洞、浑浊、毫无生气的惨白眼眸,如同死鱼的眼珠,冰冷地倒映着空中暴怒的身影。
那目光中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纯粹的、对生者的漠然。
下一刻!
五个黑袍人如同被无形丝线猛地扯动,骤然拔地而起!
浓烈得化不开的阴寒死气瞬间弥漫开来,空气温度骤降,阴寒的感觉从每个人活人的脚底窜起蔓延全身。
它们以悍不畏死的姿态,裹挟着刺骨的阴风,如同五支来自幽冥的箭矢,凶狠地朝着半空中的岑睿峰扑杀而去!
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蚍蜉撼树!自寻死路!”
岑睿峰怒极反笑,声如雷霆炸响!
面对这邪物的围攻,他不仅不退,反而气势更盛!
只见他右臂猛地高擎,五指箕张,掌心向下!
一股恐怖到令人窒息的磅礴内力在他掌心疯狂汇聚、压缩!
四周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攥紧,发出不堪重负的呜咽!
风雷之声隐隐在他手臂经脉中滚动!
“给老夫——滚下去!”
伴随着一声震彻云霄的暴喝。
岑睿峰那只蓄满毁灭性能量的手掌,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神罚之印,裹挟着万钧之势,狠狠朝着下方猛扑而来的阴骨儡群按了下去!
“嘭!!!!!!!!!!”
一声无法形容的恐怖巨响,仿佛在所有人耳边引爆了一颗巨炮炮弹!
炽烈的火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岑睿峰的掌心与空气的临界点轰然迸发!
刺目的白光一闪即逝,瞬间照亮了半边夜空!
狂暴无匹的内力冲击波,如同实质化的怒海狂涛,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下方倾泻而下!
空气被挤压、撕裂,发出尖锐的爆鸣!
这正是他威震江湖的绝技——“霹雳手”!
掌出如霹雳惊雷,刚猛无俦,摧枯拉朽!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阴骨儡们竟毫无闪避之意!
它们齐齐抬起干枯、指骨嶙峋的利爪,裹挟着浓郁的阴煞死气,悍然迎向那毁灭性的冲击波!
刹那间。
无数道惨白、扭曲、带着浓烈尸腐气息的鬼爪幻影,如同地狱伸出的触手,密密麻麻地抓向那代表至阳至刚的雷霆之力!
“轰隆!轰隆!轰隆!”
震耳欲聋的碰撞声接连炸响!
在岑睿峰这含怒一击之下,那四具仅有四品境界的阴骨儡,如同被巨锤砸中的朽木,根本无力抗衡!
它们被沛然莫御的爆炸性力量狠狠轰中,身躯如同陨石般,以更快的速度倒射而回。
“嘭!!!”
它们狠狠砸进县衙的废墟之中,在坚硬的地面上撞出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坑,烟尘碎石冲天而起!
然而。
那具三品境界的阴骨儡却展现出了惊人的实力!
它硬生生撕裂了爆炸的冲击波核心,周身阴气狂涌,竟将那至阳至刚的力量短暂地排斥开一道缝隙!
它如同挣脱地狱束缚的恶鬼,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朽腥风,以惊人的速度穿透了能量乱流,瞬间欺近岑睿峰身前!
一人一儡,在离地数丈的半空中,轰然对撞!
真正的近身搏杀,瞬间爆发!
双方的速度快到了极致,身形化作两道模糊的残影!
拳、掌、爪、肘、膝……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化作了最致命的武器!
每一次碰撞都伴随着沉闷如擂鼓的巨响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岑睿峰的双臂挥舞如风,每一次出招都伴随着沉闷的爆炸气浪!
“嘭!嘭!嘭!”
如同连绵不断的闷雷在两人之间炸响!
炽热刚猛的内力如同实质的火焰,不断灼烧、驱散着阴骨儡身上散发出的浓重死气。
他招式大开大合,刚猛霸道,力求以绝对的力量碾压邪祟。
而那三品阴骨儡,则如同最阴险的毒蛇!
它的招式没有岑睿峰那般声势浩大,却更加刁钻、诡异、致命!
每一爪抓出,都带着刺骨的阴寒和腐蚀性的尸毒,无声无息,专攻岑睿峰的内力运转节点、关节要害!
它的动作虽然带着一丝非人的僵硬感,但力量却大得惊人,而且悍不畏死,完全不顾自身损伤,只求以伤换伤!
那股阴寒死气如同跗骨之蛆,不断试图钻入岑睿峰的经脉,侵蚀他的生机!
恐怖的劲气余波如同失控的飓风,疯狂地从两人交战的中心向四面八方扫荡!
下方本就残破不堪的县衙屋顶,如同被无数无形巨锤反复捶打,成片成片的琉璃瓦被震得粉碎,化作漫天齑粉!
支撑的梁柱发出痛苦的呻吟,裂痕迅速蔓延,终于支撑不住,“轰隆”一声巨响,整片屋顶彻底坍塌下来!
砖石木料如同暴雨般砸落!
“快跑啊!”
“要塌了!救命!”
大院中那些侥幸未死的官兵和衙役,此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哭爹喊娘地抱头鼠窜,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在这等强者战斗的余波面前,他们脆弱得如同蝼蚁!
这惊天动地的激战,甚至强行中断了不远处斐彪、韩童与钟离撼三人的殊死搏杀!
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上充满了惊愕与难以置信,齐齐望向县衙上空那如同魔神般搏斗的身影。
那毁天灭地的气势,那令人窒息的能量波动,无不昭示着战斗的层级远超他们的想象!
钟离撼扛着巨钟,赤膊的上身布满细小的伤口,他瞪圆了铜铃般的眼睛,喃喃道:
“他娘的……那老匹夫……还有那鬼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
原本以为今夜是他们三人的恩怨局。
却没想到风头被隔壁抢了个干净,自己三人倒成了无关紧要的配角。
斐彪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沫,看着县衙上空那狂暴的能量乱流,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和后怕:
“乖乖……三品境界的全力搏杀……幸亏离得远……”
他皮糙肉厚,硬抗钟离撼的巨钟也受了些内伤。
韩童小脸煞白,眼中除了惊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他死死盯着那三品阴骨儡:
“不死之身……力大无穷……好宝贝!”
作为机关暗器大家,他一眼就认出阴骨儡是某种机关催动之物。
而韩童对这种非人的造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
木山青站在梁进身侧的屋顶上,黛眉微蹙,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先生,您的那位……特殊‘伙伴’,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早已看透战局。
那三品阴骨儡境界虽高,力量也强,但动作间那一丝非人的迟滞与僵硬。
在岑睿峰这等身经百战、招式老辣的三品高手面前,便是致命的破绽!
如同精密的齿轮组中混入了一粒沙砾,终将导致崩坏。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阴骨儡的阴煞之气在岑睿峰那至刚至阳、连绵不断的“霹雳掌”轰击下,正在被快速消磨、压制,动作也越发滞涩。
“那岑睿峰武功至刚至阳,对先生的伙伴有一定克制效果。”
“恐怕不出十招,您那同伴必败无疑,恐有被彻底摧毁之虞。”
木山青做出了精准的判断。
她随即转头看向梁进,眼神清澈而坚定,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甚至隐隐透着一丝傲然:
“不过先生不必担忧。”
“既然木某在此,断不会让宵小之辈伤及先生分毫。”
“那岑睿峰,便交给木某来打发!”
她有心结交梁进这身负惊世之才的奇人,正苦于没有合适的契机展现诚意与实力。
眼下强敌环伺,正是雪中送炭、展露手腕的最佳时机。
为了这种惊世大才二出手,完全值得!
话音未落,木山青的身形已然动了。
她并未施展多么花哨的身法,只是足尖在瓦片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同失去了重量。
又似被一缕清风托起,衣袂飘飘,姿态优雅从容到了极致,却又快如一道淡青色的流光,朝着县衙上空那混乱的战场中心飘然而去!
那并非武者的狂猛突进,更像是仙人御风,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气度。
梁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饶有兴致的笑意。
这木山青行事果断,居然这么仗义。
有事她是真上啊!
“有意思,那就看看你的斤两。”
他并未阻拦,反而抱起双臂,更加专注地看向战场。
木山青的身形眨眼间便已凌空立于战场边缘,与激战中的岑睿峰和阴骨儡不过数丈之遥。
她没有立刻出手,也没有发出任何呵斥,只是静静地悬停在那里,双手自然垂于身侧,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岑睿峰。
然而,就是这份平静,这份无声的凝视,却仿佛蕴含着千钧重压!
正与阴骨儡激战、占据上风的岑睿峰,心头猛地一跳!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
仿佛被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洪荒巨蟒盯上,让他后背的汗毛瞬间倒竖!
高手的气机感应让他立刻意识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其威胁程度远超眼前这个黑袍“怪物”!
“喝!”
岑睿峰不敢有丝毫怠慢,猛地一掌拍出,伴随着一声剧烈的气爆轰鸣,将再次扑上来的阴骨儡强行震退数丈。
他借着反震之力,身形如电般向后急退,瞬间拉开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最后他才惊疑不定地死死盯住木山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宴山寨之中,竟还藏着你这么一号人物?!”
“你究竟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对于宴山寨的情报,这阵子岑睿峰自然收集了不少。
宴山寨中武功最高者,当属寨主“傲刃雄魁”尹雷凌,其下便是“矮阎罗”孟广、“白衣文士”白逸。
再加上最新加入的“及时雨”宋江。
除此之外的对手,不值一提。
可从未听说过,宴山寨还有如此一位气度超凡、能让他都感到强烈威胁的女性高手!
木山青红唇轻启,只吐出三个字,声音清冷如冰泉击石:
“木山青。”
她不屑多余的解释?
这个名字,便是她的宣告。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具被震退的三品阴骨儡已然稳住身形,空洞的眸子再次锁定了岑睿峰,作势欲扑!
前有神秘强敌,后有诡异怪物,岑睿峰顿时感觉压力倍增,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单打独斗他自信能胜,但若被夹击……
生死难料!
突然——
一声阴冷、尖锐、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厉喝,陡然从下方残破的县衙深处炸响:
“哼!一群跳梁小丑,也敢在官家重地撒野?!”
紧接着,一道惨白的身影冲天而起!
其速度之快,竟然后发先至,瞬间超越了激战中的岑睿峰和阴骨儡,一路扶摇直上,直至悬停在众人头顶的最高处!
月光洒落,照亮了来人那没有眉毛、没有胡须、光滑得如同白瓷面具般的诡异脸庞。
以及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感情的幽黑眼眸!
正是缉事厂四大档头之一,严子安!
他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以一种绝对俯视的姿态,冰冷的眼神扫过下方的木山青和阴骨儡,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刮过:
“本官乃缉事厂四档头严子安!”
“尔等匪类宵小,可知冒犯天威、冲撞本官,乃是诛灭九族之罪?!”
“还不束手就擒!”
木山青仰头看着那悬浮于最高点的惨白身影。
她眼中非但没有惧意,反而掠过一丝极其浓烈的厌恶与鄙夷,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
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讥诮的弧度:
“我道是谁,原来是阉狗座下的一条好狗。”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夜空,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向严子安最痛处:
“站那么高,小心风大闪了腰,摔下来——粉身碎骨!”
严子安那张惨白的脸瞬间扭曲!
“放肆!”
木山青不仅侮辱他,更直接辱及他所依靠仰仗的厂公!
尤其还是当这这么多人的面?
他若是不让木山青死,那若是此事传了出去,让他还如何获取厂公信任?
这触碰了他绝对不可逾越的逆鳞!
“胆敢辱及厂公,本官要你——形神俱灭!”
暴怒之下,严子安双臂猛地一振!
两柄寒光四射、细长如毒牙的淬毒短剑,如同毒蛇出洞般,悄无声息地从他宽大的袖袍中滑落,精准地落入他苍白的手中!
“千丝万毒网!”
严子安尖啸一声,双剑疾舞!
刹那间,无数道细密、阴毒、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剑气,如同活过来的毒蛛吐丝,纵横交错,瞬间编织成一张覆盖方圆数丈、散发着腥甜气息的致命剑网!
剑网带着刺耳的尖啸,朝着下方的木山青当头罩下!
每一道剑气都蕴含着阴柔歹毒的劲力,专破护体罡气,沾之即腐!
然而。
木山青对此凶险杀招,竟面露不屑。
她眼中寒芒一闪,右手闪电般探向腰间那条看似普通的素色腰带。
“铮!!!”
一声清越悠扬、如同龙吟般的剑鸣响彻夜空!
只见她手腕一抖,一泓秋水般的寒光骤然从腰带中弹出、伸展、绷直!
竟是一柄薄如蝉翼、柔韧异常、闪烁着冷冽寒芒的软剑!
“雕虫小技!”
木山青冷哼一声,手中软剑如同拥有了生命!
她皓腕轻转,剑身嗡鸣震颤,瞬间幻化出漫天灵动的剑影!
这些剑影并非硬桥硬马的格挡,而是如同游走于水中的灵蛇,带着一种奇异的柔韧与刁钻,竟能精准无比地寻找到那密集剑网中稍纵即逝的缝隙!
“嗤嗤嗤!”
道道细微却凌厉的剑气,竟如同拥有灵性般,顺着剑网的脉络缝隙逆流而上。
剑气蜿蜒游动,带着刺骨的寒意,毒辣地反刺向严子安周身要害!
其剑路之诡异、角度之刁钻、速度之迅捷,竟比严子安的毒网更加难防!
一刚一柔,一阴一险,两道身影瞬间在空中缠斗在一起!
剑光纵横,剑气嘶鸣,速度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严大人!我来助你!”
下方的岑睿峰见状,立刻沉声喝道。
他深知严子安身份尊贵,不容有失,当即就想摆脱阴骨儡,前去支援。
“吼!”
然而,那具三品阴骨儡再次悍不畏死地拦在了他的面前!
同时,废墟中那四具四品阴骨儡,也挣扎着爬了起来。
它们拖着残破的身躯,带着浓烈的死气,从不同的方向,如同跗骨之蛆般围拢过来,将岑睿峰牢牢困在中心!
梁进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一具三品阴骨儡打不过你?
那就再加上四个!
阴骨儡不怕死、不怕痛,正是缠人的利器。
他意念微动,五具阴骨儡立刻结成简单的围攻阵势,不求有功,但求死死缠住岑睿峰!
岑睿峰脸色铁青,看着周围这五个打不死、锤不烂、散发着恶臭的鬼东西,心头一阵烦闷。
“严大人!我先料理了这些碍事的鬼东西!”
他怒吼一声,不得不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与这群不死怪物的缠斗中。
“霹雳手”的爆炸轰鸣再次密集响起,与阴骨儡骨骼碎裂的“咔嚓”声交织在一起。
……
梁进站在远处的屋顶,目光平静地扫过空中激烈交锋的两处战场。
他的视线更多地停留在木山青身上。
“三品巅峰……接近半步二品的境界……”
“如此修为,绝非无名之辈!”
“长州乃至周边数州的三品高手,我虽未全见过,但名号总该听说过。”
“这‘木山青’……却如同凭空冒出,闻所未闻。”
梁进心中思忖。
更令他起疑的是木山青的武功路数。
“她在刻意隐藏……”
梁进敏锐地察觉到,那柄软剑在她手中虽然灵动狠辣,剑法精妙绝伦,但总有一丝不谐之感。
剑招转换间,偶尔会流露出一种与其身法、内力运转并不完全匹配的迟滞。
这绝非她最趁手、最精通的兵器!
她真正的杀招,恐怕还未显露!
梁进的目光从空中收回,转向下方已成一片废墟、烟尘弥漫的县衙大院。
岑睿峰的“霹雳手”余威已将这里破坏得不成样子,加上木山青和严子安激斗时散逸的剑气,更是雪上加霜。
断壁残垣,瓦砾遍地,火光在角落里明灭,浓烟滚滚升腾。
幸存的官兵早已逃得无影无踪,此地除了空中激战的几人,竟再无他人踪影。
“计划赶不上变化……不过,这变化倒是正合我意。”
梁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嘴角的笑意扩大了几分。
混乱,正是最好的掩护!
他的身形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毫无征兆地从原地消失。
没有惊起一丝风声,没有带落一片瓦砾。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空中那惊天动地的战斗牢牢吸引,梁进如同无形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县衙废墟的深处。
凭借着白日里通过【巳面】早已锁定的位置,梁进目标明确。
他在残垣断壁间快速穿梭,几个呼吸间,便来到了一处相对偏僻、但同样受损严重的库房前。
库房的大门早已被震塌了一半,露出里面黑洞洞的空间。
梁进毫不犹豫,一脚踢开挡路的半扇破门,闪身而入。
月光从屋顶的破洞和敞开的大门斜射进来,照亮了库房内堆积如山的景象。
一口口钉着铁条、沉重无比的大木箱,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那里,几乎占据了半个库房!
梁进走到最近的一口箱子前,手指在锁扣处轻轻一划,精钢打造的锁扣如同朽木般断裂。
他掀开沉重的箱盖——
唰!
一片耀眼的白光映入眼帘!
箱内码放得整整齐齐,全是切割规整、在微弱光线下依旧闪烁着诱人光泽的银元宝!
梁进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时。
他感受到一道视线注视在自己身上。
梁进转过头,只见仓库的黑暗之中,一道人影缓缓出现。
这让他的话带着几分戏谑:
“别人都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走,你倒好,竟还守着这堆祸根?”
“莫非真是要钱不要命了?沈行首。”
火光和月光交织,照亮了人影那张熟悉的脸——正是大乾首富,沈万石!
他此刻灰头土脸,华贵的锦袍上沾满了尘土和污渍,显得狼狈不堪。
沈万石没有理会梁进的调侃,他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沧桑和一种解脱般的疲惫:
“宋江,你竟然认识我……看来是有备而来。”
他苦笑一声:
“不过这不重要了。这些银子……这些冰冷的、沉重的、闪着光的东西……”
他伸出手,似乎想触摸近处的一口银箱,却又在即将碰到时猛地缩回,仿佛那是什么滚烫的烙铁:
“它们已经折磨我太久了!像一座大山压在我的心上,让我日夜难安,寝食不宁!”
“我早就想……摆脱它们了!”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梁进,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真诚和……怜悯:
“真的!如果你能带走它们,全部带走!我沈万石不仅不会阻拦,反而会……感激你!这是我发自肺腑的话!”
梁进没有说话,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沈万石话锋一转,脸上的疲惫瞬间被一种深深的恐惧和凝重取代,声音也压低了,仿佛在诉说一个可怕的诅咒:
“但是……宋江,你要听清楚!”
“这些钱,它们不仅仅是银子!它们是……诅咒!是附着着无数人贪婪、欲望和滔天怨恨的厄运之源!”
他指向县衙外的夜空,指向那看不见的京城方向,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你动了它们,就等于动了朝廷的命根子!动了那些高高在上、视天下为私产的大人物的禁脔!”
“国库空虚,改稻为桑推行在即,这笔银子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你夺走了它,就是亲手掐灭了他们的希望,彻底得罪了整个朝廷最有权势的集团!你破坏的是国策!是他们的根本利益!”
沈万石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要将梁进看穿:
“到时候,你将面对的,不是一州一府的追捕,而是整个大乾王朝倾尽全力的怒火!”
“他们会像最疯狂的鬣狗,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也要把你揪出来!把你碎尸万段!把银子追回来!”
“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这诅咒会如影随形,直到你……死无葬身之地!”
“甚至……祸及你所有在意的人!”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预言,充满了令人心悸的力量。
然而,沈万石脸上的表情随即又变得极其复杂,混合着一种看透人性的讥讽和深深的无奈:
“可是……我知道,我说这些都没用。”
他自嘲地笑了笑,目光扫过那些在昏暗光线下依旧诱人的银箱:
“因为我很清楚,你还是会带走它们!一定会!”
他盯着梁进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因为这世上,没有人能真正抵挡住它们的诱惑!”
“那白花花的光芒,能蒙蔽最清醒的头脑,能点燃最深沉的贪婪!”
“你……也不例外!宋江,你也不过是这贪欲洪流中的一员罢了!”
梁进哈哈大笑起来。
他等了半天,原以为沈万石会说出什么能让他觉得有意思的话。
却没想到,终究不过是废话一堆。
梁进的笑声在空旷破败的库房里回荡,显得格外响亮。
他不再多言,双臂猛地张开,对着那堆积如山的银箱,做了一个虚空环抱的动作!
下一刻,令人沈万石毕生难忘的诡异景象发生了!
没有任何征兆!
那一口口沉重无比、需要数名壮汉才能勉强抬动的大木箱,就在梁进双臂挥动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接连消失了!
一口,两口,三口……速度之快,如同变戏法!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库房内堆积如山的银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地面上深深的压痕和空气中弥漫的尘土气息,证明它们曾经存在过!
“这……这不可能!”
沈万石的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
他张大了嘴巴,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发出嗬嗬的怪响,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极致的震惊和茫然!
即便是最神奇的戏法,也绝无可能如此轻易、如此彻底地变走如此沉重庞大的实物!
沈万石曾暗暗猜测过,梁进到底会安排多少壮汉多少马车来运送这些银子。
亦或者,他能有什么奇思妙想可以将银子从县衙盗走。
却唯独没想到,梁进竟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犹如神仙方术般的手段让银子消失。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库房内瞬间变得空荡而寂静。
梁进拍了拍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轻松写意的笑容,对着呆若木鸡的沈万石拱了拱手:
“沈行首,我是真没想到,你对这笔银子竟然有这么多……深刻的感悟。”
“这份‘厚礼’,宋某就笑纳了。至于你说的什么诅咒……”
他耸耸肩: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宋江既然敢拿,就担得起!有什么后果,我一力承担便是!”
他走到库房门口,脚步微微一顿,回头看向依旧处于石化状态的沈万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沈行首,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咱们缘分未尽。”
“说不定啊,不久的将来,我们还会再见面。”
“希望到时候,沈行首还能给我带来同样丰厚的见面礼。”
“告辞!”
话音落下,梁进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门外的黑暗,消失不见。
只留下沈万石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空荡荡、布满灰尘和瓦砾的破败库房里。
过了许久,沈万石才从极度的震惊中缓缓回过神来。
他望着梁进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深深的压痕。
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充满复杂情绪的、长长的叹息,在寂静的废墟中幽幽回荡。
“朝廷以前不动宴山寨,是觉得代价太大,得不偿失。可如今,你们动了这笔绝不能动的银子……”
沈万石低声自语,眼中充满了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哀:
“这等于直接捅了马蜂窝,掘了朝廷的根基。”
“大军压境,雷霆扫穴,恐怕就在眼前了。”
“宋江啊宋江,不知到那时,你是否还会像今夜这般……谈笑风生?”
“又是否会为今天所作所为而……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