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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顾问的“距离”

    质量事故处理完的第三天,召回和赔偿的手尾还没完全理清,公司里的气氛像连阴雨后的山路,泥泞而沉闷。生产虽然恢复了,但每个人干活时都格外小心,说话也压低了声音。墙上新贴出来的“源头追溯制”和“交叉质检制”细则,像两双严厉的眼睛,盯着每一个环节。

    凌霜的眼圈是黑的。连着几天,她白天处理召回赔偿的纷乱,应付供销社王主任余怒未消的质询,晚上核对损失账目,修订新的质检流程,几乎没合眼。那封写给徐瀚飞、详细报告事故和处理的信,在寄出两天后,收到了回音——不是信,是一封简短的电报,约定第二天下午三点,开一个“特别事故分析电话会议”,请公司董事会成员和主要生产负责人参加。

    “电话会议?”李会计拿着电报,有些诧异,“徐顾问这是要……远程开会?”

    “嗯。”凌霜看着电报上公事公办的措辞,心里莫名有点空落落的。她以为他会先来一封信,问问具体情况,或者……安慰几句。没想到,直接就是会议。

    第二天下午差十分三点,凌霜、姜老栓、李叔、王书记、李会计,还有负责生产的桂花,都挤在了那间小小的办公室兼会议室里。桌上摆着事故相关的所有记录、问题样品、以及新拟定的整改措施草案。那部黑色的手摇电话机放在中间,像件庄严的祭品。

    三点整,电话准时响了。凌霜深吸一口气,拿起听筒:“喂?”

    “是凌霜总经理吗?我是徐瀚飞。”电话那头传来他的声音,清晰,平稳,透过滋滋的电流声,带着一种陌生的、公事公办的腔调。“请问参会人员都到齐了吗?”

    “都到了。”凌霜回答,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好。那我们现在开始。首先,请凌总简要复述一下本次质量事故的基本情况、直接原因、已采取的处置措施,以及初步估计的损失。”徐瀚飞的声音没有起伏,像在念一份报告提纲。

    凌霜定了定神,按照他要求的几点,尽量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说到自己做出的处罚决定时,她停顿了一下,电话那头只有静静的电流声,她只好继续说下去。

    “情况我了解了。”等她说完,徐瀚飞的声音再次响起,依然平稳,“基于凌总的陈述和现有材料,我认为本次事故的根本原因,并非单纯某个环节的疏忽,而是缺乏系统性的、标准化的作业流程和有效的监管闭环。”

    他顿了顿,似乎给这边一点消化时间,然后继续:“原料供应环节,仅有结果性记录,缺乏过程控制点。比如,采摘后的第一时间筛选、雨天特殊储存要求、出货前强制性的水分检测,这些关键控制点没有标准,也没有记录,依赖个人经验和自觉,这是第一个漏洞。”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他冷静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敲在每个人心上。姜老栓和老张低下头。王书记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收购验收环节,标准模糊,‘潮气’这类描述主观性太强,缺乏可操作的量化指标(如水分仪检测)或清晰的图示比对。双人验收流于形式,缺乏有效的复核与制约机制。这是第二个漏洞。”

    “生产环节,原料投入使用前,缺乏针对性的、针对不同等级和状态原料的预处理工艺标准。比如,轻微受潮原料是否需额外晾晒或提高炒制温度?没有规定。这是第三个漏洞。”

    他一口气指出了三个“漏洞”,每个都直指要害。凌霜听着,最初的些许失落被一种强烈的认同感取代。他说得对,一针见血。她之前想的处罚、追溯、交叉检查,更多是针对“人”和“结果”,而他指出的,是“流程”和“系统”的缺失。

    “因此,我建议,在现有整改措施基础上,尽快建立关键工序的‘标准化操作程序’,也就是SOP。”徐瀚飞提出了新概念,“将原料验收、预处理、炒制关键参数、灌装、灭菌、最终检验等环节的最佳操作方法和要求,用最直观的方式——比如步骤图、检查表、参数范围——固定下来,作为强制执行的依据。新人培训靠它,日常操作对照它,检查监督依据它。这是治本之策。”

    SOP……标准化操作程序。凌霜在笔记本上快速记下这个词。

    “徐顾问,”李会计扶了扶眼镜,对着话筒问,“这个SOP,听起来很好,可怎么做?咱们这些人,没弄过这么……这么正规的东西。”

    “可以从最简单的开始。”徐瀚飞回答,“比如,原料验收SOP。可以画一张流程图:收货→核对单据→外观检查(对照标准照片)→抽样测水分(如有条件)→记录数据→判定接收/退回/隔离→签字。把每个步骤的要领和注意事项写在旁边。先在一个环节试点,成熟了,再推广到其他环节。”

    “那得花不少功夫吧?会不会影响生产?”姜老栓忍不住问,语气有些犹豫。

    “短期内会增加一些工作量。”徐瀚飞承认,“但从长远看,是降低质量风险、提高效率、减少对个人经验依赖的最有效方法。规矩清晰了,扯皮就少了,新人上手也快。凌总,你认为呢?”

    他把问题抛回给凌霜。凌霜能感觉到,电话那头,他正等着她的判断和决策。这种被置于“主位”征询意见的感觉,让她迅速从倾听者切换到决策者。

    “我认为徐顾问的建议非常关键。”凌霜清晰地说,“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不行,必须把规矩立在流程里。我同意,立即启动SOP制定。先从原料验收和生产投料这两个最要命的环节开始。李会计,王书记,这事儿得麻烦你们牵头,组织有经验的老师傅和具体操作的人一起弄,要实用,不能搞花架子。徐顾问,您看这样是否可行?”

    “可以。”徐瀚飞简短肯定,接着又补充,“SOP的制定过程本身,就是统一认识、培训员工的过程。务必让执行者参与进来。”

    “明白。”凌霜记下。

    会议又持续了半个小时。徐瀚飞就SOP的具体形式、可能遇到的困难、如何与现有的“追溯制”“交叉检”结合,提出了许多具体建议。他语气始终平稳理性,数据、逻辑、流程,是他话语的核心。凌霜也迅速进入状态,就一些细节提出疑问或不同看法,比如,她认为对轻微违规的初始处罚可以稍轻,以教育为主;徐瀚飞则倾向于初期严格执行标准,以迅速树立权威。两人在电话里平静地争论了几句,最后徐瀚飞提供了他了解的行业早期事故数据,证明严格标准对长期质量文化的必要性,凌霜被说服了。

    这种纯粹就事论事的讨论,高效,却也……有些冷。凌霜偶尔会走神一瞬,想起以前他们书信往来,或他偶尔回来时,那种带着温度的商讨。现在,好像只剩下条款、数据和流程。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徐瀚飞最后说,“SOP草案出来后,可以寄给我看一下。散会。”

    电话挂断了。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剩下听筒搁回座机的轻微“咔哒”声。大家似乎还沉浸在那场冷静、高效、又有点压抑的远程分析中。

    “这位徐顾问……厉害。”李会计最先打破沉默,喃喃道,“句句都在点子上。”

    “就是……太严肃了点。”老张咂咂嘴,“听得我后脊梁发凉。”

    王书记却露出赞赏的神色:“这才像顾问的样子!一针见血,不留情面。咱们就是缺这个。”

    凌霜没说话,整理着桌上的笔记。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又泛了上来,像水底的暗流。

    散会后,她独自留在办公室,对着记满要点的本子发呆。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电话突然又响了。

    她接起来:“喂?”

    “是我。”徐瀚飞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似乎比会议上低沉了些,也……近了些。

    凌霜的心莫名一跳:“瀚飞哥?会不是开完了吗?”

    “嗯。”电话那头应了一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语,然后,他问了一句与会议完全无关的话:“这几天,是不是压力很大?”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没有称呼“凌总”,没有用“您”。凌霜只觉得鼻子一酸,白天强撑的镇定和会议上全神贯注的盔甲,瞬间出现了一丝裂缝。她咬住嘴唇,把突如其来的哽咽压回去,对着话筒,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还……还行。扛得住。”

    电话那头是更长的沉默。她能听到他轻微的呼吸声。

    然后,他说,声音很低,很缓,像在陈述,又像在提醒她,也提醒自己:

    “制度是骨架,没有它,立不住,要散架。人情是血脉,没有它,冷冰冰,活不了。管理公司,难就难在,让骨架撑起来,又不让血脉断了流。你今天会上会的处置,有罚,有立规,也有让大家一起参与改的余地。其中的分寸,你已经摸到些门道了。别急,慢慢来。”

    他说完,没等凌霜回应,似乎也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只匆匆说了句“保重”,便挂断了电话。

    凌霜握着传来忙音的话筒,久久没有放下。窗外,最后一点天光也消失了,夜色弥漫进来。

    办公室里没开灯,很暗。但她心里,却因为最后那通简短的、私下的电话,和他那句“骨架与血脉”的话,悄然亮起了一小簇微光。那光亮不炙热,却足够穿透冰冷的条款和数据,照见前路,也照见彼此依然守望的初心。

    顾问的“距离”,是专业的铠甲,或许也是他能为她撑起的最坚实的屏障。而铠甲之下,血脉依然温热,在寂静的深夜里,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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