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公寓楼下时,雨已经小了很多,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韵。沈清辰熄了火,车内瞬间被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副驾驶座上的陆明轩似乎又陷入了昏沉的睡眠,呼吸粗重而不稳,额头上渗着细密的冷汗。
沈清辰坐在驾驶座上,没有立刻动作。她看着窗外熟悉的公寓楼,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几个小时前,她还在林薇薇那里下定决心要远离这里,远离他。可现在,她却亲自把他送了回来。
这算什么呢?她问自己。同情?责任?还是……心底那丝从未真正熄灭的、可悲的在意?
她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解开了安全带。不能把他扔在这里不管。
她绕到副驾驶这边,打开车门。一股热浪混合着病气扑面而来。她伸手推了推陆明轩:“到了,能自己走吗?”
陆明轩艰难地睁开眼,眼神涣散,反应迟钝了几秒,才意识到到了哪里。他试图自己下车,但高烧带来的虚弱和头晕让他脚下发软,差点栽倒。沈清辰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他。
他的手臂滚烫,隔着薄薄的衣料,那温度几乎灼伤了她的掌心。她身体一僵,却也没有松开,只是架着他,尽量保持距离地支撑着他,走向电梯。
电梯上行,狭小的空间里,他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她身上,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带着病中的潮热。沈清辰全身紧绷,目不斜视地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仿佛那是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终于到了楼层,她几乎是半拖半扶地将他弄到了公寓门口。从他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门。
一股沉闷的、混合着烟味和未散尽的压抑气息涌出。客厅里有些凌乱,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沙发上随意扔着薄毯,一切都维持着她离开那天的样子,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了。
沈清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她别开眼,不再多看,直接将他扶进了他的卧室。
这是她第一次进入他的卧室。房间风格和他的人一样,简约,冷感,以深灰和黑色为主调,除了必要的家具和那个巨大的手办陈列柜,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此刻,房间里也弥漫着一股病气。
她将他安置在床上,替他脱掉了鞋子和被雨水打湿了外套。他顺从地任由她摆布,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似乎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清辰去浴室打了盆温水,拿来毛巾。她坐在床边,动作有些生疏地拧干毛巾,替他擦拭额头上和脖颈间的冷汗。
冰凉的毛巾触碰到滚烫的皮肤,陆明轩舒服地喟叹了一声,无意识地偏过头,脸颊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
那一下触碰,带着依赖的、柔软的力度,像电流一样窜过沈清辰的四肢百骸。她的手猛地一颤,毛巾差点掉下来。
她定了定神,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病人无意识的举动。她继续手上的动作,尽量让自己的心保持坚硬和冰冷。
擦完汗,她找到医药箱,翻出了退烧药和体温计。量了体温,39.8度。她心里一惊,倒水,小心地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把药片喂进他嘴里,看着他咽下。
整个过程,陆明轩都很安静,只是偶尔会因为不适而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
“……清辰……”他忽然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破碎而含糊。
沈清辰动作一顿,没有应声。
“……别走……”他又喃喃道,像是在做梦,手臂无意识地动了一下,似乎想抓住什么,“对不起……是我……搞砸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高烧特有的混沌和脆弱,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沈清辰心上。那些被刻意压制的委屈和酸楚,几乎要冲破堤防。
她用力咬住下唇,将水杯放回床头柜,试图将他重新放平,让他躺好。
然而,就在她准备抽身离开的瞬间,陆明轩却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猛地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依旧滚烫,力道却出乎意料地大,带着一种病中人不讲理的执拗。
“别走……”他再次重复,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猩红的眼底充满了恐慌和近乎哀求的神色,“求你……别留下我一个人……”
沈清辰僵住了。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那灼热的温度仿佛要透过皮肤,一直烫到她的心里去。她看着他脆弱不堪的模样,听着他卑微的乞求,筑起的心墙剧烈地摇晃着。
理智在尖叫,告诉她必须离开,不能心软,不能重蹈覆辙。
可情感却在胸腔里疯狂冲撞,让她无法狠心甩开这只滚烫的手。
“你放开我。”她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放……”陆明轩执拗地摇头,因为用力,呼吸更加急促,“放了……你就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他的眼神涣散,显然意识并不完全清醒,但这源于潜意识深处的恐惧和依恋,却比任何清醒时的言语都更具穿透力。
沈清辰看着他,看着他因为高烧而泛红的脸颊,干裂的嘴唇,以及那双盛满了痛苦和害怕的眼睛。
看着他这个模样,让她心中的愤怒和失望,奇异地淡化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带着酸楚的理解。
她没有再强行挣脱,只是任由他抓着手,另一只手拉过被子,仔细地替他盖好。
“我不走。”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妥协,“你好好睡一觉,出汗了就好了。”
陆明轩似乎听懂了,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但抓着她的手依旧没有松开,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变得稍微平稳了一些,像是终于找到了某种安全感,沉沉睡去。
沈清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腕依旧被他牢牢攥着。她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看着房间里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心情如同窗外未停的雨,潮湿,冰凉,却又暗流汹涌。
她没有离开。
不是因为原谅。
或许,只是因为在这一刻,她无法对一个如此脆弱、如此害怕被抛弃的“病人”,转身离开。
而这短暂的停留,又会将他们的关系,带向何方?
她不知道。
只知道,这个夜晚,注定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