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小心点。”知览竹小心翼翼地扶起绫,给她在床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着。
房内静悄悄的。原本急匆匆的高槻泉,现在也只是和碎叶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有偶尔抬起头的一瞥,显示了她内心的关心。
从高槻泉进门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了。在这三个小时里,绫一直陷在沉睡中,直到刚刚才醒来。
还记的上次来的时候,她还在兴奋地织着小孩子的衣服。高槻泉看着床旁边的桌上,果然,上面还有一件没织完的小衣服。
但在高槻泉的眼中,此刻的绫和之前的绫相比好像变了一个人,她盖着一床厚厚的被子,神色却极其苍白和萎靡,就像秋天里逐渐枯萎的败叶。属于孕妇的丰腴没有出现在她的身上,反而变得消瘦虚弱了很多。
上一次见她,她还保留着属于少妇的那种明艳娇憨,可现在却完全失去了那种光彩。她的全身所有部位好像都在萎靡——她的头发变得干枯,她的面颊变得瘦削,全身裸露在外的皮肤毫无血色,好像全身血液都被抽走了似的。
她整个人被笼罩在从窗户间射入的温暖的光中,但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光热,就好像阳光下的一块南极的冰。
只有隆起的腹部显示着光彩,那里面正有一个新生命在孕育。
抽取着自己母亲的生命,来养育自己。
偏偏女人却甘之如饴,仿佛是女人的天性,好像没了这个,女人便不再能称之为女人。
高槻泉看着绫,心中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她没见过自己的妈妈,她也没法去想象自己的妈妈,因为没有怀了喰种的人类女人供她参考。
她不知道“生殖隔离”这种东西是不是对人类和喰种有效,但她确实没有见过。所以这么多年来,她完全想象不出“妈妈”的形象,也完全不懂对“妈妈”该抱有什么感觉。
但现在她终于明白了,看着逐渐枯萎下去的绫,如果不是对自己抱着一种深沉的爱,是不可能熬过那种煎熬的。
原来当年怀自己的时候,自己的妈妈是这么痛苦这么煎熬吗!
她究竟抱着多大的毅力,熬过了怎样的苦痛,战胜了多么大的困苦,才让这个世界接纳了我?
相比如今,曾经竟然有一个人那么爱我,爱到拿自己的命来赌我的命!
可是,最后她还是死了,被她深爱的丈夫,我的父亲杀死了!
想到这里,高槻泉心脏狠狠地抽动了一下,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这边高槻泉思绪四散,那边自有一个男人全神贯注。
“怎么样,身上还有汗吗?”知览竹坐在床边,轻抚着妻子的面庞。想起他刚进来时,自己妻子全身渗出的冷汗,多的甚至浸湿了身下的床垫。
“没有了,”绫摇摇头,勉强一笑,“你擦得那么干净,怎么可能还有汗啊。”
知览竹疼惜地抚摸着自己妻子那瘦削的面庞,柔声说:“很累吧,要不在睡会儿吧。”
绫听到这话,冷不丁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一刻,好像光线都明媚了许多:“真是的,我才刚刚睡醒呢,你怎么又让我睡,你当我是小猪吗?”绫一边伸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脑门,一边笑骂了句“真是个马鹿!”
而且……我还想多看你几眼。这句话她含在嘴里没说。
“你呀,什么都要呛我一下。”知览竹点了点妻子的脑门。
“什么啊,我这那叫呛你,这明显是撒娇好不。”绫鼓起嘴巴,故作不满的看着自己的丈夫。
知览竹宠溺地摸了摸妻子的头发,虽然较之以前,明显少了光泽,但在他的心里自己妻子的头发,永远是那么柔顺:“还痛吗?”
“恩~不痛了,”绫像小猫一样,仰起头闭着眼睛享受着自己丈夫抚摸。
“真的?”知览竹明显不信地看着她,那眼神基本就是在告诉她——你骗人哦!
“恩~是有一点啦,但真的只有一点一点了,”她的眼神有点小无措,低眉顺眼的,就像小孩子说慌被揭破一样,不过她的眼神慢慢变得柔和起来,她抚摸着自己浑圆的肚子,“知道吗?你把妈妈弄痛了哦,好淘气啊你,以后等你出来看我怎么教训你……小竹,我们的孩子真淘气呢。”
知览竹没有接话,只是注视着自己妻子的黑如点漆的眸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使她现在这么憔悴,这对当年吸引他的眸子,仍旧这么水灵,好像樱花落入湖面,荡起一圈圈的波纹。
“对了,阿雪呢?怎么不见阿雪?”绫突然想起发问。
“我在这儿呢。”碎雪端着一个托盘从外面走了进来,上面放着几杯浓郁的咖啡和一杯白开水。
“没想到你还留着啊——我送你的那套咖啡用具。”碎雪从托盘里拿起一个白瓷杯递给碎叶、高槻泉和知览竹,瓷杯洁白的表面勾勒的一朵精致的小花,颜色就和杯中的咖啡一样。
“当然了,那可是我通过了你试用期的时候,你给我的礼物,当然要珍藏了。”绫靠在床上眼角含笑的看着碎雪,“诶,怎么没有我的,我也要咖啡!”
“你是孕妇,孕妇可不能喝咖啡,不然要影响胎儿发育的。”碎雪递过去一杯白开水,看着眼前这个憔悴的身影,回想起当年那个娇俏的少女,心中微微一痛。
“啊……虽然知道,但是好像和阿雪亲手煮的咖啡……”绫说着就伸出手去接过白瓷杯。
她接过了杯子……
“嘭!”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绫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无力地搭在床沿的手,再低头注视着地上瓷杯的碎片,看着透明的白开水在大理石的地板上一寸一寸地漫开,白色的热气袅袅地升起。
“真是的,没拿稳呢。”绫咧开嘴勉强的笑着看着众人。
“小绫!”碎雪突然出声,看着笑着的绫,她心痛地想着刚才她的手被区区一杯水压垮的场景,沉默了好久才哽着嗓子说,“放弃吧,你的身体快撑不住了!”
知览竹揽着妻子的手微微紧了紧,高槻泉震惊地抬头看向绫。
“哈哈,阿雪还是这么爱瞎操心呢……”
“我是说认真的!”碎雪注视着绫的眼睛。
绫低下头沉默了好久,不过她忽然笑了:“很高兴,阿雪还是这么关心我,真的很高兴!”
“只是不行呢……”绫紧了紧握在自己双手中,自己丈夫宽大温热的手掌:“我想给他留下点东西。”
她的声音虚弱缥缈却藏着山一般的坚定。
“几率太小了,如果失败的话,你会死的,”碎雪弯下腰握起绫的手,“我不想失去你这个好朋友!”
“相信我阿雪,我有信心!以前我没有信心,但现在我有这个信心!所以,相信我好吗?”
绫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望向定定坐着的高槻泉。端坐在那儿的高槻泉长发如瀑,是那么的漂亮,那么美丽,而小巧的脸上带着的那副黑框眼镜,又给她增加了一丝小女生的呆憨。
她就是我的希望,我的信心来源。
有人成功过,我也一定能成功的!
而且我的孩子一定会能长的像她一样好看!
似乎想到了未来美好的景象,她的嘴角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知览,你也是这么想的?”碎雪皱眉看向知览竹。
知览竹顺着妻子的头发,温柔的看着她说:“如果小绫认为可以,作为她的丈夫,我能做的只有支持她。”
碎雪默然。
似乎不出所料一般,绫没有意外,只是给丈夫绽放了一抹幸福的笑容:“谢谢你小竹,我真的很有信心,超级有信心的。而且这段时间虽然发作起来会很疼,但是其实我心里是很高兴的,我从没有这样高兴和充实过!”
碎雪看着绫的笑颜,转头离开。
“阿雪,你去哪?”
“别紧张,我只是去拿扫把,地上水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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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不阻止吗?”碎雪靠在门,紧抿着嘴。
为了让绫有一个好的环境休息,众人都撤了出来。来到大厅,碎雪就把知览竹叫到了院子里。
听到碎雪的问话,知览竹没有回答,他弯下腰,坐在台阶上,抽出了一根烟点上,轻吐出一个烟圈,才像是回忆往事一般,看着欲落的残阳无力地说:
“你应该知道的,小绫……她本来就没多少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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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同时,绫所在的房门被打开,一个小小的身影走了进来,沉默地站着,定定地看向靠着床背欣赏夕阳西下的绫。
“诶,小叶,你来啦!”
绫笑着看着小男孩,眼睛笑成了一个月牙。